宋嬷嬷一直都没有插话,全是静静听她在说。心里的惊疑越发的扩大,少夫人与人周旋有进有退,张驰有度,根本不像村里长大的女子。
一行人到了村口,所有人都聚齐在那,包括周大郎夫妇。
“里正来了。”
“里正你来得正好,这周家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死在外面的姑娘还葬回村的?”
里正做着手势,安抚着众人,“大家听我说,刚才四丫到我家了。这二丫命苦,白白送命。她好歹是在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真能忍心看着她成孤魂野鬼?”
“她父母都能忍心,我们有什么不忍心的…”
“就是,得了五两银子,怪不得连个屁都不放…”
周大郎夫妇被众人议论着,非但不脸红,反倒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周月上。都怪这个死丫头乱嚷嚷,要不然大家哪里知道他们得了马家的银子。
这丫头就是个讨债鬼。
“好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怕沾晦气。刚才四丫说了,愿意出每家两百文钱,让你们买些艾草去晦,你们看成不成?”
里正话音一落,人群沸腾起来。
两百文不少,艾草值几个钱,谁家还不种上一两棵,哪里会花钱去买。
“要真是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可膈应的。”
“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二丫这丫头可怜…”
柳氏挤过人群,抱着肚子挤到周月上的面前,看她的样子,还想伸手打人,被耿今来一把捉住。
“你个不孝的玩意儿,有那些钱祸害,怎么不见你孝顺你爹娘?赶紧把银钱给我,我让二丫葬在咱家地里。”
周月上真想看看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她侧身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拿钱喂狗,都不会给你半文。”
“你…个不孝女…”
“大郎媳妇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当娘的,由着二丫死在外头不管不顾。四丫顾念姐妹之情,让二丫魂归故土,你还拦着,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人们开始指责起柳氏来,柳氏咬着牙,抱着肚子呼痛。
周大郎最紧张儿子,忙骂了那说话的妇人,扶着柳氏逃也似的离开。
耿今来眼活,早就开始派起钱来。好在今日在出门办事,身上的银钱带得足。便是铜板不够,也尽在里正家里换了。
得了铜钱,村民们倒是热情。
里正指了村子里的一个地方,便有人帮着挖墓穴,但凡是帮了忙的,额外得了五十文钱,只把那些舍不得力气观望的人悔得跺脚。
群山叠叠,荒草萋萋,还有那零散的绿色。
四周还有一些老坟,上写显考某某,显妣某某,而新坟唯周氏二丫几字,连个大名都没有,越发显得凄凉惋惜。
周月上蹲着烧了一些纸钱,默念着但愿二丫和四丫姐妹俩能在阴间重逢。要是人真有轮回,希望她们下辈子投生在富贵人家。
离开下河村里,她远远看到跑到村外的五丫和七丫,心隐隐作痛。前些日子,她是有让今来偷偷送些吃食给五丫。
也知道以五丫的聪明,必是藏得好好的,两姐妹也饿不着。可是看到她们那渴盼不舍的眼神,她的心还是像针扎般,恨不得当下就将两人带走。
“宋妈妈,可有什么法子能将五丫和七丫要过来?”
宋嬷嬷被她一问,凝眉细思,“父母尚在,除了卖身为奴,几乎不可能带走。”
“既然如此,那就花银子。”
以周氏夫妇唯利是图的性子,她就不信银子不能打动他们。只是买五丫和七丫,她自己不能出面,顾家这边也不能出面,得寻个稳妥的人。
“少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奴,这事就交给老奴来办。”
宋嬷嬷主动请缨,周月上自是欢喜。宫中的人都是天下最会玩心眼的,只要宋嬷嬷出手,对付周氏夫妇那样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就麻烦宋妈妈了。”
“少夫人折煞老奴,老奴能侍候少爷和少夫人,那是老奴的福气。方才少夫人劝服那里正,让老奴好生佩服。”
周月上笑笑,心提了起来。
“都是相公教得好,自打嫁给相公后,我学了不少东西。果然女子还得读书,识字明理,不为考取功名,只为能不弱于人前。”
宋嬷嬷慈祥的脸越发的柔和,频频点头。
“少夫人所言极是。”
或许是个人的悟性,少夫人悟性高,跟着主子识得几个字,懂了一些理,倒是开化了。宋嬷嬷想着,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半分。
“少夫人,后面有人跟踪。”
突然,耿今来的话从外面传来,很快马车停下。
不大会儿,就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别…别打…”
周月上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今来揪着一个少年。少年捂着头,左躲右闪的,衣服虽破身形还算灵活,生怕人打他。
似乎有些面熟…
周月上下了马车,那人看到她,叫起来,“四丫…四丫…我有话和你说…”
那少年个头不低,应有十七八岁。可眼神有些发滞,像是心智未全开。她眉头锁着,似乎想起一些画面。传言中被原主差点打死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
两人同样能吃,同样上山下河找吃的,难免狭路相逢。
“说什么,说吧。”
“我…就对你一人说…”
周月上让今来走开一些,离那少年两步开外,“就这样说,别耍花招。”
那少年身体畏缩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这丫头很凶,那次他就是偷了她采好的野果子,差点被打死。
可他也知道,跟着这丫头,总能找到吃的。自打这丫头离开后,他就更饿了。
“我…不敢,那天你落水,我看到…是有人推你…”
周月上的瞳孔猛然缩着,那大眼凌厉,看得少年连连后退。
“别打我…别打…”
“我打你做什么,我问你,那人是谁?”
少年抱着头使劲摇着,拔腿跑远。
第25章 出气
“少夫人,要不是要把他抓过来问个清楚?”
耿今来问着,作势要去追那少年,被周月上制止。她冷着脸回到马车上,宋嬷嬷没有多问一个字。
原主到底得罪过什么人,竟是被别人谋的命?
她一路沉默,回到上河村后,得知那马夫人被下了大牢。什么卖身契之类的全部都不作数,判了秋后问斩,马家其他人知道是上头施压,吓得不敢吱声。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肚子仿佛永远填不饱似的,那种刮骨般的饥饿感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她。她夜不能入眠,抱着空痛叫响的肚子翻来翻去。
天刚有一丝光亮,她顾不上冷就穿衣出门。
初春的天,雾蒙蒙,水气凝结着,似冰珠般挂着。便是轻微的风吹来,都像是夹着冰霜般冷得人瑟瑟发抖。
她的鞋子很快被露水打湿,脚趾尖儿冰的发麻,渐无知觉。
路是土路,屋子大多是土墙的。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下河村。现在的自己是原主,应该是原主生前经历过的事情。
山有些远,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住。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河边。河边的湿气更重,她身上破烂的衣服根本不能御寒。可是身体的冷抵不过腹中的饥饿。
她望着冒着雾气的河水,咽了一下口水。慢慢朝水边走去,试探着伸水沾了一下河水,冰冷刺骨,不比冬日强。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几条一指来长的小鱼在水里游动。
想都没有想,身体已经开始行动。竟然不管不顾地脱掉身上的外衫,想去网那水中的鱼儿。鱼儿机敏,往深处游去,她跟着下了水。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她被人踢下水,一头栽进水中。
河边的水不算深,却很冰。慌乱挣扎间,她冒了头,可是一根棍子打下来,重新将她打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口鼻,她的身体被冰得逐渐僵硬。
意识渐渐抽离之时,她想起那少年说的话。果然是有人害死原主,这个人是谁?她想看清楚,使劲全力冒头,看见岸边快速消失的人影。
那人有些仓惶,小跑着。
很快,她陷入黑暗中。
心里清楚,原主就是这样去世的。
一睁眼,她看到的是模糊的床顶。这是她现在住的屋子,刚才不过是梦境。那梦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毫不怀疑是原主生前最后的记忆。
她看得真切,那推她入水的是谁。
是柳氏。
原主的亲生母亲,她想不透,是什么样的恶意让一个做母亲的人溺死自己的女儿?
周家的这对夫妻,不配为人父母!
她的手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还残存着窒息绝望的痛苦。原主的一生,都在和饥饿贫寒作斗争,最终苦难没有要她的命,反倒是最亲的人,亲手害死她。
夜很静,静到她能清楚感觉到胸口的闷痛。
秋华睡得沉,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近吃得好,睡眠自然就好了,也长了一些肉,肤色也养白了些。她相信,过个一年半载,周家人一定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