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着,各自看着书。
约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
“主子,马家人声称三日前死的周二丫是他们家买的丫头,并有身契。奴才看着那身契纸张白洁,墨迹新鲜,应是最近才立的。周二丫的尸体被随意卷了草席,埋在近山脚下,奴才已派人去找了。”
“那马家人为何弄个新身契?”周月上急问着,人已站起来。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心里将那周氏夫妇骂个狗淋头。见过无情,就没见过那等畜生不如的父母。
“马家给了周家五两银子封口。”
周月上闻言,冷笑连连,“我就知道,死个女儿如此安静,却原来是拿了昧良心的银子。你派的人找到尸体后,直接抬到周家。我马上去下河村,我倒要看看,人能无耻到哪个地步!”
她话音一落,唤着小莲,就要去下河村。
宋嬷嬷拦下他们,“少夫人,老奴随你去。”
“也好,你跟我去吧。”
小莲到底是姑娘,为人处事不如宋嬷嬷老辣。
几人出了门,碰到成守仪,宋嬷嬷随便说了几句。倒是滴水不漏,论做戏,这两人更胜一筹。成守仪命老仆套了马车,送他们去下河村。
事情紧急,周月上也懒得去想太多。
一行人进了下河村,就见村里的小孩子惊呼着马车,跟在后面跑。
周家并不难认,在周月上那依稀的梦境中曾经出现过。他们很快找到地方,黄土砖垒的屋子,稻草搭的屋顶,一副破败的模样。
马车一停,早有人进屋去喊周大郎和柳氏。
两人出门一看,见是自家女儿,又看到那阔气的马车,只当是女儿回娘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是我们家四丫回来了,我可告诉你们,我们家四丫嫁的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闭嘴,我嫁的什么人家,与你们有何干?你们卖的是我的尸体,得了二两银子。至于我活过来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且问你们,卖女儿的银子你们花着亏心吗?”
周大郎被落了面子,笑容僵在脸上,立马变得黑沉沉的,“你个不孝女,今天老子打死你!”
“住手,我有少夫人可是顾家的媳妇,岂是你等随意可以打骂的?”
宋嬷嬷一喝,所有人都停止动作。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通身的气势往那一站,眉眼冷着,就能镇住所有人。
“你是什么人?”柳氏惊疑问道,捧着肚子。
“老奴是顾家的老人,是京中的夫人派来照顾少爷和少夫人的。”
“那…你们夫人有没有提起过,何时来我们家?我们是亲家,亲家哪有不往来的。说起来,顾家是大户人家,可是我家四丫白白抬进去,活过来后你们连个信都没有,更别说三媒六聘…”
周月上差点气笑了,这柳氏真不是常人。为人母者,怎能如此冷血?
“你还想要聘礼?一个卖女儿为荣的人,哪配得聘礼?好了,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们掰扯这些的,我是为二姐而来。”
周大郎瞳孔一缩,警剔地看着她。
“你二姐是别人家的丫头,不守规矩偷了主母的东西被人打死,是她活该。你来做什么?”
好一个活该!
五两银子,在他们的心中,女儿的名声和性命只值五两银子。周月上心冷地想着,或许五两银子都是多的,原主才卖了二两。
“二姐是因何而死,不是马家片面之辞就能撇清的。你放心,做恶之人自有报,这点你们不用担心。二姐死后,你们为何不去收尸,由着那些人一张草席裹了,草草洒了几把土埋在那荒芜之地?”
柳氏还在摸肚子,似乎那肚子里有宝贝。
周家的土院外,围满了人,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她是马家的下人,怎么处置是马家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了?”
这是周大郎说的话,要不是亲耳听到,周月上都无法相信世上会有任何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不配为人!
“你们不管,我来管。二姐必须葬在下河村,这事我做主。你们那五两银子,趁早交出来,马家那边瞒不住。便是告到天皇老子的面前,我也要他们偿命!”
她头昂着,眼神睨着,不知不觉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便带出来。宋嬷嬷心一惊,少夫人这气势…还有长相丝毫不似周家夫妇的任何一人。
周大郎长相普通,一脸穷苦相,丢在土堆里都显不出的平淡五官。那柳氏虽眉眼还有一两分姿色,但细眉细眼,不可能生出少夫人这样的女儿。
她的眼神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丫头,那样的长相,一看就是周氏夫妇所出。眉眼神态间极为相似。
而少夫人,长相不似周家人,连气质也天差地别。
少夫人真是周家的女儿吗?
五丫不知何时带着一个小不点站在墙角,不停往这边看着。
周月上猜着,那一定是七丫,同样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周家夫妇刚才被她一番话镇住,就是围观的人也倒吸凉气。暗道周家四丫果然是嫁进大户人家,底气就是不一样,说话喉咙都是响的。
“你个死丫头,你就是个讨债鬼…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女儿,你这是要逼死你爹娘,害死你弟弟啊…”
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嚎哭起来。
周大郎别的不心疼,一扯到儿子,就简直就是剐他的肉。
“孩子他娘,你快起来,要是凉到儿子怎么办?”他忙去扶柳氏,柳氏假惺惺地落了两滴泪,顺势起身。
就在此时,几位汉子抬着一具棺材进了村,被村民们拦在村外。
耿今来跑过来,朝周月上低语几句。
周月上冷笑一声,招呼宋嬷嬷,“走,我们去找里正。我就不信,周家未出嫁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葬回家乡?”
她带着宋嬷嬷和今来找到里正的家里,下河村的里正也姓周。
周里正在抽着旱烟,他家的婆娘急得跳脚。
“当家的,那枉死的丫头要真是进了村,是要招晦气的。你可得想个法子,千万不能让人进村。”
周月上在围墙外听了一耳朵,微微一笑,朝今来伸手,“银子。”
“哦。”
耿今来出门时带了不少的银子,摸出一张银票递到她手中。
“有银锭子吗?要大个的。”
“有,有。”
接过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她在手中把玩两下,敲着门,“里正在家吗?”
“谁呀?”
屋内的人应着,过来开门,一见她先是没认出来。等认出来后,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还真别说,要是她在街上碰到了,都敢认这人是周家的四丫。
不光是穿得光鲜,就连整个都变得不一样。
周大郎家真是邪门,怎么老死女儿?
关键是这个四丫,死就死了吧,居然还活了过来,你说邪不邪门。
在里正婆娘愣神的功夫,周月上已经进到院子里。
周里正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四丫啊,你今天闹的是哪出啊?”
“里正大伯,我四丫是大伙看着长大的,我家的事情也是大伙都知道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姐妹几个能活着长大,那是老天爷保佑和各位乡亲的照顾。就我那爹娘,说起来真让人寒心。”
她这一番真情剖白,里正媳妇都有些动容。
周家那几个丫头糟践得不像样子,这村子里谁家日子好过,可再难过,也不能把孩子不当人。就周大郎那两口子,真是造孽。
“四丫啊,不是我不通情,而是乡亲们不答应哪。”
“里正大伯,我二姐死得冤,我是发誓要替她讨公道的。你放心,区区一个马家,我们顾家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我二姐可怜,要是死后还魂魄无归…我想想都难受…”
她是真的难受,替原身,替原身的这些姐妹。
里正媳妇早就看到她手中的银锭子,眼睛一直盯着。她随意地把银锭子放到里正的小桌前,“里正大伯,这事还真得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多少死在外面的人,都要葬回家乡,四丫一心想着她二姐,当家的你就帮帮她吧。”
二十两银子,一句话的事,这买卖是何等的划算。
里正家虽然过得不差,可要说到银子,全家也不过攒了二十多两。这凭空就得二十两银子,谁不拿谁是傻子。
“乡亲们的顾忌我是知道的。我愿意每家出两百文钱,让他们买艾草香烛去晦气,你看这样可好?”
周月上最后这句话无疑给里正吃了定心丸,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山头地里不埋死人,哪个死人能确保是寿正终寝的。病死的枉死的夭折的,不计其数。
真要论起来,全都是晦气。
“既然这样,那就妥当了。乡亲们那边,我去说,走!”
“四丫再坐会吧。”
里正媳妇客气地招呼着,看周月上的眼神像看散财童子。
“不了,二姐的事要紧,以后有空,我再来打扰婶子。”
“诶,诶,你尽管来,婶子高兴着。”
周月上笑笑,跟上周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