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白闻声,不觉仰起头去看傍晚时分灰蓝色的天空。
不少的酒楼已挂起灯笼,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渐渐昏暗的街道,似也将那灰蓝色的天空染红了一角。与此同时,许多细小的白色雪籽从天上悄悄飘落,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行人的肩头衣上。
姬月白亦是不觉牵动唇角,笑出声来:“下雪了啊.......”
傅修齐陪在左右,却没有随之去看天上的飘雪,而是抬眼去看姬月白。
她穿着大红羽纱面镶白狐狸毛的连帽斗篷,那斗篷对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有些宽大,下摆几乎及地,甚至都快将她脚下那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遮了大半去。因为正仰着头,她头上的帽兜也跟着往下滑,乌黑的发髻跟着显露出来,白玉与红宝点缀在发间,珠光融融落下,在她瓷白细腻的脸容上染了一抹淡淡的薄光。
她的侧脸与斗篷帽兜镶嵌的雪白绒毛贴在一起,在昏暗的光色里,肤色与雪绒一色。那是比雪比玉还要洁白的颜色,真正的纤尘不染。
而此时,她正睁着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遥望着灰蓝天空,像是个第一次看见雪的孩子,眼里满是纯粹又天真的欢喜。
傅修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在自己心头戳了一下,不觉间竟是被无形的欢喜所打动,也跟着露出笑容来。随即,他回过神来,压低声音与姬月白道:“时候也不早了,殿下您看,不是该用晚膳了?”
姬月白亦跟着回神,忙用手将自己头上的帽兜拉紧了,把滑落的碎发抿回耳后,然后才侧头与傅修齐一笑:“正好,把你欠我的那顿火锅补上。”
傅修齐不由失笑,嘴上却还是劝她:“这个时候过去,店里只怕正挤着呢。”
姬月白眨巴了下眼睛,哼哼道:“你该不会是想赖账?”
傅修齐见她一意要吃火锅倒也不拦了,只是心里思忖着:这里去城西的店铺,若是光靠走只怕要费不少时间,姬月白迟些还要回宫,倒是不好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一念及此,傅修齐便叫人准备了马车,拉着姬月白上了车,直往城西的店里去。
夜里行人渐少,马车一路驶过倒是不慢,很快便到了城西的铺子里。
此时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地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细雪,马车驶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傅修齐和姬月白坐在马车上,掀开一角车帘往外望去,恰可望见店门外挂着的朱红色大灯笼,将铺着薄雪的青石路面映得微微发亮。
正如傅修齐说的那样,这个时候,店里的人确实不少。
马车停在外面,姬月白原还想着雪夜寒凉,便叫几个侍卫都与她一同进店,一起吃顿热乎的晚膳。那几个侍卫却顾着规矩与责任委婉推拒了,只分了两人跟在姬月白身边以应不测,其余人等则是守在院落左右,以防万一。
姬月白见劝不动人,只得领着两个侍卫与傅修齐一起上了台阶,掀开门帘往店内走。
雪夜风寒,屋内却烧着热炭,才掀开门帘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姬月白一张小脸原就是雪白雪白的,眼下被这热气一烘,不禁泛出红晕来,微翘的鼻尖亦有细汗冒出,几乎都热得想把披在外头的斗篷给脱了。
就在此时,店里忽而走出一个穿着石青布袍的中年男人,他见是傅修齐领人过来吃饭,不由又惊又喜,连忙道:“是齐哥儿来了?!”
正是傅修齐生母卫姨娘的次兄,傅修齐的二舅。
卫二舅只卫姨娘一个妹妹,卫姨娘又只生了傅修齐一个儿子,故而,卫二舅心里自是十分疼惜傅修齐这个小外甥。只是他们卫家出身平平,想着外甥到底是侯府公子,这疼惜亲近里便又添了几分敬畏,自不敢太过冒犯。
眼下见着傅修齐领人过来,卫二舅立时便笑开了,嘴里道:“后头有个厢房还空着,我这就领齐哥儿你们过去。”他是个老实人,难得见着傅修齐来店里,这会儿便顺势与傅修齐说着这几日的生意,黝黑的脸庞被灯火照得发红,喜气洋洋,“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外头爱吃热锅的人也多了,咱们店里的生意也是好的不行.......”
姬月白在侧,亦是听得喜孜孜——生意好可不就是赚得多?
几人走了一段路,卫二舅掀开厢房门外大红洒金门帘,小心的请姬月白与傅修齐进去,这便搓了搓手,道:“我先去端热锅来,你们先想想吃什么。”说罢,卫二舅便只留了两个小厮在边上候着,自己则亲自出门端东西去了。
傅修齐拉了椅子坐下,这才又抬眼去看对面姬月白。
姬月白此时方才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挂好,身上只一件石青色的袄子和素白裙子,衬得她一身肌肤白如细雪,素净出奇。此时的她倒也没说话,只鼓着雪颊,回头看了傅修齐一眼,乌溜溜的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
傅修齐与姬月白多少有些默契,知她这是让自己来点菜,于是便自拿了菜单来,随意点了几道荤素,又与她道:“先点这几样,不够再加?”
姬月白点了点头。
傅修齐一抬眼,便见两个侍卫仍旧躬立着,便又问小厮:“殿里还有热粥?”
小厮忙点头:“有的有的,都是才熬好的,热腾腾的。”
傅修齐便道:“叫人多舀几碗来,每碗里头都多搁点儿辣白菜........”自十月里辣椒丰收之后,傅修齐用起辣椒来也不手软,像是辣白菜这些小菜店里都是常备的,用来配粥吃倒也十分适宜。
吩咐完了小厮,傅修齐又温声与候在姬月白身侧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便是不和我们一起用晚膳也该喝点儿热粥,顺道也给院里的兄弟带几碗去。”
这两个侍卫互相看了看,犹豫着应了下来,谢了他的好意。这两个侍卫,一个仍旧留在厢房等着,另一个则是跟着小厮去端热粥,一份份的分派给院里值守的几个侍卫。
雪夜喝热粥,胃里自是舒坦服帖的很,那加在白粥上的辣白菜又辣又脆,吃着吃着,身上便也跟着热了起来,竟不觉冷了。
不过片刻,卫二舅便已匆匆端着热锅上来,笑着道:“这是拿牛骨头炖出来的热汤,鲜的很.......”
说罢,他把那盖着盖子的鸳鸯铁锅搁在桌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给点上火,掀开铁盖子。
铁盖一开,锅里牛骨热汤的热气便跟着升腾而起,好似蘑菇云一般的四散开来,浓郁醇厚的骨肉香气跟着钻进人的鼻子。鸳鸯锅另一边的红汤锅上还飘着许许多多的辣椒,香辣的气味好似一柄又小又尖的钩子,一下子便把人的胃口给勾了起来。
姬月白本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着这味道,看着烧得噗噗冒泡的热汤,竟是咽了咽口水。
后头的小厮正好把才切好的羊腿肉和菌菇菜叶端上了桌子。
傅修齐让卫二舅自去歇息不必招呼,自己则是给姬月白递了双筷子,笑道:“吃,吃完了还得送你回去。”
姬月白才不跟傅修齐客气呢,这就伸手接了筷子,径自加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腿肉往红汤里一烫,待得肉片变色,她便连忙夹了起来。
傅修齐十分有默契的将酱料碟子推到她面前。
姬月白夹着那块烫红的羊肉往将加了蒜末葱花辣椒的调料碟子里轻轻一刷,然后搁进嘴里。
舌尖被滚烫的羊肉烫得往里一缩,羊肉里浸透而出的鲜辣肉汤以及夹杂着辣椒蒜末的酱料浓香随后而来,好吃的要掉舌头!
姬月白哧溜一声便吃完了一片嫩羊肉,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不迭的又往锅里加东西。
傅修齐倒是不怎么饿,他一面吃菜,一面替姬月白烫些菜,中途还替姬月白叫了一碟的牛肉片和一碟小青菜。直到把对面的姬月白喂得差不多了,傅修齐方才搁下筷子,问她:“饱了?”
姬月白惬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开口问道:“店里有酒吗?”
傅修齐很有原则的拒绝了她:“殿下怕是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姬月白:“........”
姬月白干脆耍赖,扬起眼睫,睁大眼睛去盯傅修齐,哼哼道:“我就要喝酒,就一杯,一杯也不行吗?”见傅修齐不应,她又软下声音,“那就半杯好了,我难得出宫一回,你就让我喝半杯酒嘛......”
傅修齐沉默片刻,终于禁不住她的恳求,把自己原则的那条底线往下拉了拉,不甚情愿的妥协道:“只半杯。”
姬月白连连点头,表示她说话算话,就喝半杯。
傅修齐实在拿她没法子,只得叫人去热了果酒端上来。他想了想,还是拿了一对白玉酒杯回来,他与姬月白一人一个,叹气道:“我陪你喝。”说起来,他自穿越以来还没喝过酒呢,这第一杯酒却是陪这位小祖宗喝。
姬月白眨巴着眼睛看着傅修齐给自己倒酒,顺带着监督傅修齐:“你也只能喝半杯!”
傅修齐闻言实是忍俊不禁,索性便抬起手给自己和她都倒了半杯酒,然后对着姬月白举了举手中的白玉酒杯。
窗外还下着伶仃细雪,屋内却烧着热炭,温暖如春。
傅修齐看了看桌案上尚冒着热气的汤水,再看对面女孩那红如桃花的娇嫩脸蛋,忽而觉得心头一软一热,未语便已先笑了:“我祝殿下,心想事成,欢喜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