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白抬了抬眉梢,定定的看了于阁老一眼, 忽然道:“是大哥和许贵妃的事?”
于阁老不由一怔, 目中显出惊愕,哪怕宦海历练多年,此时此刻他也是险些无法控制自己面上的神色。随即,他抬起眼,下意识的去看榻上的皇帝。
皇帝正倚在榻上,身后垒着几个枕头, 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但他手上仍旧端着一碗姬月白才呈上来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喝着。他看上去并不计较姬月白这略显失礼的言行,甚至还颇多纵容,那淡淡的神色仿佛是已对接下来的话题了如指掌。
于阁老只觉得浑身一寒,身上的汗毛似乎也都跟着竖了起来:是了,是了,许贵妃和大皇子想做的事情只怕真就没瞒过皇帝......幸亏他脑子清醒,来了这一趟,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里,于阁老也不敢端着架子,更不敢再耽搁下来,连忙跪了下去,一五一十的将大皇子在自己府上说的那些事情重复了一遍。好在,来之前,于阁老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说完这些,立时便叩首为礼,沉声道:“......事已至此,臣心实愧,求陛下看在臣多年忠心的份上,宽恕一二,允臣告老.......”
姬月白不得不感叹:于阁老真不愧是前世斗倒谢首辅的人,一见着情况不好就立刻认栽,而且他认栽也认得干脆无比,甚至连官都不要了!姬月白本还想借此事除了这人,可对方如此识相,她反倒不好再追究下去,否则便显得过于斤斤计较了。
皇帝心里未尝也对于阁老没有迁怒——这种事,大皇子能想到去找于阁老,显然两边往日里也是有所往来,暗地里还不知做了多少事,这才助长了许贵妃和大皇子的野心......只是,于阁老主动表罪,辞官乞骸骨,皇帝也不免想起这些年的君臣情意,到底还是开了口:“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了,你既有了此心,朕也不好强留你。只是如今朝中事务颇多,这一时半会也离不得爱卿,这事还是等过了年再说......”
于阁老一听这话便已觉得心头有些凉了:他告罪乞骸骨固然是保命之举,未尝不是以退为进。本还以为皇帝会看在君臣之情的份上挽留一二,没想到皇帝竟是直接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于阁老再是眷恋权位也不敢拖延下去,只得诺诺应了。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于阁老却不禁问了一句:“陛下,大皇子那里.......”
“朕自有安排。”皇帝语声越发冷淡,目光如刀的掠过于阁老的脸容,“此事,你不必再管。”
于阁老起身告退,眼角余光却下意识的扫了眼仍旧站在榻边的姬月白——这种时候,这样的事情,皇帝却叫公主站在一侧旁听,实在是........于阁老不敢再想下去,但还是深深的垂下头,退了出去。
待得于阁老退下了,姬月白这才开口:“事已至此,不知父皇可是想好了?”
皇帝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颔首,苍白的病容上显出淡淡的疲惫。
姬月白看着皇帝,耐心的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果然,皇帝将手中药碗里剩下的汤药一口饮尽,然后才将药碗搁在了案边,轻声道:“他既是一心为了许氏,朕便叫人把许氏的尸体送去给他——也算是成全了他做儿子的孝心。”
姬月白面色微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帝却还是缓缓的往下道:“其实,这都是因为朕往日纵容太过,养大了这些人的野心。也纵得许氏等人越发的狂妄胆大,只当事事皆要如她所愿,若有一点不如意便要行凶害人,纵被幽禁宫室也敢起逼宫之心.........”
说到这里皇帝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想要将胸口堵着的郁气也都叹了出来:“也许,如今这般境况乃是上天给朕的报应——明明膝下有四子却犹如无子。”
姬月白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轻声道:“父皇实在言重——四弟一向贤孝,虽在病中亦是常念父皇;太子妃和侧妃也是产期将近,想必很快又有添丁之喜........”
“你四弟.......”皇帝苦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朕确是有些对不住他——当年宸妃因着方家之事受惊早产,这才使得你四弟胎中带疾,一直缠绵病榻。因着太医早有断言,说他乃早夭之相,朕心里虽疼他爱他却也不敢多去看他,更不敢在他身上放太多心思,就怕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平添悲痛。”
说到这里,皇帝不由又想起真正先他而去的二皇子与三皇子,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只是,谁能想到,你二哥三哥竟是比你四弟走的更早,反倒先叫朕尝着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姬月白不由道:“逝者已矣,还求父皇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皇帝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嘴里则道:“罢了,不说他们了。还是说说你.......”
姬月白微微一怔,双眸微瞪,一双乌眸黑沉沉的,像是有些诧异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自己身上。
皇帝仍旧神色如常,抬眼看着姬月白,缓缓言道:“人都说掌上明珠,朕心里亦是一直将你和你大姐姐看作是掌中明珠,只想着多疼你们些。你大姐姐素来聪慧活泼,你却乖巧可怜,朕瞧着便也不免多照顾一二。只是,实在没想到,你大姐姐看着聪慧却实不如你.......”他顿了顿,慢慢的补充道,“若论心志坚定,聪颖善变,你倒是胜过了你那些兄姐。”
姬月白连忙垂首:“父皇言重了,女儿愧不敢当。”
皇帝却仍旧是淡淡的:“你既然都有胆子在朕跟前将许氏做过的恶事一一说出,有办法将许氏写的血书送到了朕的面前,何必还要这样吞吞吐吐。倒不如坦白些,咱们父女两个一起将话说一说,省的心意不通.......”
姬月白眼睫微垂,忽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儿,姬月白才轻声道:“女儿也曾想过,做个好女儿,好妹妹。只是,女儿幼时曾做个一个噩梦,梦中国破家亡,实是令人心悸。”她顿了顿,慢慢的道,“虽说梦不可当真,可无论是大皇兄还是二皇兄皆无人君之相,女儿思来想去,终究是不放心.......”
“你不放心他们,所以便想着要自己来?”皇帝看着她,目光沉沉。
姬月白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向着皇帝跪了下去,只是仰着头去看皇帝,眼眶微红,过了一会儿才道:“父皇难道放心将江山交给大哥这样的人吗?”
皇帝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便是太.祖,当年也没能拗过天下人心,烈元公主最后也只是个公主。”
“当年,太.祖为立皇太女,以令礼部修典,最后也是只差东风已而。”姬月白轻声道,“再者,女儿也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比烈元公主还差。”
皇帝自嘲一笑:“怎么,你这是要将朕与太.祖相提并论?”
姬月白看着皇帝:“父皇爱子之心,一如太,祖皇帝。”
皇帝微微阖目,过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下去,朕再想一想。”
姬月白郑重行礼,然后才起身离去。
*******
而此时,大皇子府却已乱成一团。
就在大皇子转了一圈,回府之后,便收到了宫里送来的一份大礼——
正如皇帝所说,他派人赐死许贵妃,将许贵妃的尸首送去给了大皇子。
大皇子素来孝顺,见着许贵妃的尸体时几乎癫狂,拉着那宫里派来传旨的太监不放,简直恨不得掐死对方。
关键时候,还是大皇子妃出面唤了人上来,强制性的将大皇子扶了下去。
传旨太监经了大皇子这一折腾,此时是惊魂未定,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暗哼了一声。
大皇子妃连忙给人递了荷包,低声道:“不知,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不是说要留着许贵妃日后给皇帝殉葬吗?怎么好端端的就忽然就闹成这样了?而且,皇帝素来疼爱子女,现下又信重大皇子,怎的就能做出将许贵妃尸体送到大皇子府上这种叫大皇子没脸的事情?
传旨太监捏了捏手里的红包,这才消了消火,显出笑容来:“宫里没事,不过您倒是可以问一问大殿下,他做了什么事?”
大皇子妃想起许贵妃的血书,想起大皇子最后决定,心下一跳,脸色跟着都白了,额上的冷汗跟着渗出:皇帝肯定是知道了许贵妃给大皇子送血书的事情,才会下如此狠手.......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皇子妃失魂落魄,甚至都忘了去送这些从宫里出来传旨的太监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尽量把男主写回来,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回来了23333
☆、有意
大皇子妃连那几个太监宫人究竟是何时走得都不知道。她一个人怔怔的站了许久,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大皇子院里。
因着大皇子适才发了一回疯, 院子里的人也都被折腾的不行, 连平乐郡主都被吓得红了眼睛。见着大皇子妃进门, 一众的人都像是寻着了主心骨一般往大皇子妃处看去, 平乐郡主更是泪眼汪汪的叫出声来:“母妃......”
大皇子妃本还有些恍神,现下见着女儿倒是终于回过神来,忙伸手揽了女儿到怀里, 轻声安慰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