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皇帝便与姬月白招了招手:“站着做什么,快过来。”
皇帝倒是真的一派慈父心肠,温声与姬月白道:“你小孩家还不懂事,你母妃虽是严厉了些,那也是为你好。昨儿的事,父皇也已经替你说了她,她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咱们皎皎不是小气的对不对,可别再为这个和你母妃赌气了,过来与你母妃道个歉——那些偏心的话以后也不要在外乱说了,要不然,你母妃还有父皇也都是要伤心的。”
姬月白手掌握成拳头,指尖抵着掌肉,勉强用那一丝疼痛压住心里的气火,胃里却还是翻涌不停——她简直是被张淑妃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恶心的想吐。
只是,在皇帝的目光下,姬月白慢慢的上抬步前去,只觉得心火上好似烤着一柄利刃,炙热的刃锋在心头剐过,竟有一种血肉模糊的疼。
她从未想到自己竟还要与张淑妃认错——这世上竟还有受害者去与施害者低头认错的道理!
但姬月白还有理智:虽她心知张淑妃是假病,可张淑妃既然能装病,必然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太医等,就连皇帝都已先入为主的信了她的病。姬月白眼下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冒然开口揭发,皇帝不仅不会相信她一个六岁孩子的“气话”,甚至还会觉得她不够懂事,反倒会使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所以,眼下只能先忍了。
姬月白咬牙忍了忍,不得不抬步上前去,低下头,一字一句的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母妃偏心。”
张淑妃看着不听话的小女儿被不甘不愿的站在自己勉强低头认错,堵在胸口的气总算是散了去。她眼中掠过一丝得意又讥诮的神色,只是那亮光转瞬便又沉到了眼底,眸中只有潋滟的水光轻轻的浮了上来。她似模似样的拿着帕子按了按氤红的眼角,仿佛极欣慰的:“你知道错了便好,咱们母女两人又哪里又什么隔夜仇......”顿了顿,又破涕为笑,用那顾盼流波的眉目嗔了皇帝一眼,娇娇的道,“亏得还有陛下在,要不然我与皎皎母女两个岂不真要吵起来。”
皇帝见着她们母女和好,心里没有不高兴的,另外叮嘱姬月白:“你这几日也不要太急着去闻知阁,你这身子才好,正要好好养着。你母妃现下病着,你做女儿的也要多尽心,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读书是大事,可这尽孝更是大事,万不可轻忽。”
张淑妃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女天性,我这儿病得头晕晕的,见着皎皎,竟是好多了。眼下,倒是我这做母妃的离不得她这丫头了。”
皇帝笑了笑,又道:“是该这样,亲母女哪有隔夜仇。”不免又陪着张淑妃说了一会儿话。
因着张淑妃还病着,皇帝到底还是不能留夜,陪着张淑妃用过药后方才起身离开。
皇帝一走,张淑妃便大松了一口气,靠在缎面软枕上,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徐嬷嬷。
徐嬷嬷正候在外面,恭谨的应了一声,不一时便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笔墨纸砚来,抬手递给姬月白:“殿下,娘娘尚在病中,您人小却也不好端茶递药,不若便给娘娘抄几张经书,既能够识字练字,也能够尽一尽孝心。”
“是了,”张淑妃懒洋洋的伸出手,正好能够着榻边案几上的瓶儿,瓶上正插着今日才折来的花枝。她指甲养得极长,素日里精心保养着,尤其显得十指纤纤,葱白如玉,完美的近乎没有瑕疵。只见她用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盖儿掐住一片雪白的花瓣,直到那柔嫩的花瓣被掐碎了,溢出花汁,她才清淡淡的开口接着与姬月白道:“你整日里胡乱与人说道,有这功夫,都够抄百十遍的经书了。你还小,我原也不该与你多说,只是女子自来便该贞静自持,我这做母妃的少不得也要教你一教:口舌一多便易生是非。你啊,还小,就该多学一学,学着孝顺亲长,贞静自持。”
姬月白没接那笔墨与经书,抿抿唇,闷不吭声的转头就走。
徐嬷嬷连忙捧着东西要追上去。
姬月白冷声道:“东西我屋里都有,我自己会抄。”
徐嬷嬷有些难堪的顿住步子,这才转头去看张淑妃。
“随她去吧,左右都是要抄的。”张淑妃教训了女儿一顿,心情正好,这便摆摆手,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不大满意姬月白的态度,便埋怨道,“天底下做女儿对着亲娘哪个不是恭敬孝顺,只她这般怠懒不孝,便是叫她抄几张佛经都要与人摆脸色,真是......”
徐嬷嬷犹豫了一下,想起先时张夫人特意交代的话,还是硬着头皮劝道:“公主还是小孩脾气,娘娘何必与她计较?”
“小孩儿才要磨一磨脾气呢,要真是大了,再想教那便忘了。”张淑妃雪白的颊边生出些许恼恨的红晕,越加娇艳,可语声却冷冷的,“再说,真要由着她这脾气,我倒是先要给气死了。”
徐嬷嬷只得诺诺:“娘娘言重了。”
张淑妃倒是没在多说,只是道:“叫人看着些,别让底下宫人帮忙——就得她自己抄,今晚上要是不给我抄个几张来,也别叫人给送饭了。”
“娘娘!”徐嬷嬷虽已忍着不想说,可听着张淑妃这话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宫里是再没有安生地方的,延庆宫那头又整日里想着要挑您的错儿,您这么做,岂不是要叫人说道。且张夫人也特意交代了,让您借着这回的病好好与二公主缓和缓和母女感情。”
张淑妃听徐嬷嬷提起许贵妃的延庆宫和亲嫂子的话,也只得勉强压了压火:“罢了,叫人给她备点儿清粥小菜——她才病好,哪里能大鱼大肉。再说了,亲娘病着,她做女儿的哪里能吃好的?”
徐嬷嬷心下嘀咕:您这又不是真病,哪里至于这般上纲上线?
张淑妃仿佛是能感觉到徐嬷嬷心里的嘀咕,抬起眼又看了徐嬷嬷一眼。她生得眉如春山,眼似横波,便只这么平平淡淡的一眼也依旧带了勾人心魂的魅力。
只是,张淑妃的语声却仍旧是如同清溪里流动的潺潺清泉,又清又淡:“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我自也知道嫂嫂是盼着我和皎皎母女和好,可她到底不了解皎皎的脾气——皎皎不比瑶琴脾气柔和,又臭又倔的,便是对着我这母亲也不服气,可不就得先压得她服了气才好?这养孩子有时候就是跟训狗儿似的,脾气凶、不服管的就该好好的打,打得怕了才会听话——要不怎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呢?有时候,也要饿一饿她,知道饿了才明白什么是饱,才知道我往日里待她的好.....”
徐嬷嬷听着这清泉玉碎一般的语声,再看张淑妃这眉眼盈盈的娇弱模样,暗暗的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张夫人是打算让张淑妃装病留女儿在身边,借着女儿侍疾的时候,慢慢示弱软化女儿,借此缓和母女关系....但是张淑妃她心里有气,就自作聪明的选择性执行计划,所以ε=(′ο`*)))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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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胃
姬月白早便知道张淑妃那小心眼,虽然适才在殿中时因为张淑妃那颠倒黑白的话语气得头疼,但她出了内殿后却也渐渐消了气,重又沉静下来:左右张淑妃也就这些个折腾人的小手段,她又是早便经过的,怕她做什么?
故而,姬月白回去后却也没有再折腾,反到是让人拿了佛经来,坐在桌前,安静的抄起了佛经。
她现下手掌还小,握着笔时多有些吃力,写出来的字也少了几分力道,不大好看。但姬月白也没练字的心情,只依着自己旧日里的笔迹,趁着一口气,工工整整的抄了几大张的佛经。
一直等到外头的天色全然暗了,眼前又有灯影晃动,姬月白才隐约回过神来,抬眼去看左右。
却见玉暖正躬身立在她身侧不远处,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剪子,正低头去剪烛台上的灯芯。
银剪子咔嚓一声,那摇曳的烛光先是蓦得一亮,旋即又暗了一些,重又沉静了下去。
玉暖很快便注意到了姬月白看过来的目光,连忙回过头来,笑了笑:“殿下适才抄的认真,奴婢等倒也不敢打搅.......”一顿,她便恭谨的开口问道,“殿下,要不要令人传膳?”
姬月白这才觉出饿来,点了点头。
玉暖正欲起身出去,姬月白忽而又叫住她——
“等等,”姬月白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将她才抄好的那几张佛经递过去,“把这个派人送去蓬莱宫给四弟吧——四弟前些日子着了凉,至今也没好全,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玉暖不由讶异的看着那才抄好的佛经:“殿下,这不是抄给娘娘的吗?”
姬月白只淡定的道:“我说了,这是我对四弟的一点心意。”
玉暖想着姬月白午间才在蓬莱宫里看过病中的四皇子,这会儿抄着抄着就想起弟弟也是有的,左右也不是大事,这便伸手接了那几张佛经,吩咐下面的小宫人跑一趟。
姬月白还额外说了一句:“若是方宸妃问起来,便替我与她问声好。”
小宫人怯怯的应了下来,仔细的将姬月白的话记下后方才捧着佛经送去蓬莱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