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的目光跟着他,看见遍野山花间,那男子背影挺拔,孤傲骄矜,不知怎么忽然觉得眼热。
世上好像只剩这一人,决绝勇敢,像是顶天立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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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过,京华城楼上高高吊起两个人。
清晨原本冷清,时间稍长,过路的行人渐多,看见这两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人吊着,颇觉害怕,纷纷站在城楼底下指指点点。
过一会儿,有人发现这竟然是一男一女!
“造的什么孽……”
“别是私通的?”
“不好说……”
四下传出种种猜测,人群中却有一男子,仰头看着城楼上的人,双眼通红,浑身发抖。
半晌后,他才转过身,大步走出人群。他一路走,走得飞快,一直走到城郊的野山脚下,看见早等在那里的程漆。
一见到他,梁萧强压的愤怒忽然有些克制不住,一张嘴几乎哽咽:“七哥,他们把青玉和阿南……吊起来了。”
“吊在城楼上,本来就浑身是伤,他们——”
程漆吸了口气,一掌拍在他肩上:“冷静。”
“我北楼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程漆面色冷沉,语气镇定,梁萧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苦涩道:“是。”
“爷还等着送你成亲的大礼,今天给我争点气。”程漆一招手,率先转身走去,“现在,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照计划,不出意外滴话明天就是正文最后一章了!
所以大约明天就可以尘埃落定开始甜了(痛哭)
感谢博博熙熙大天使的地雷!!啦啦啦!!
第60章 落定
程漆带着梁萧潜进京城里,走过长街, 不断有人从酒馆中、巷子里现出身形, 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渐渐地, 这一路走到宫城脚下,程漆身后站齐了四十四个人。
他没有回头,一扬手,众人便默契地四下散开,各自入宫。程漆身边又只剩下梁萧一人,出入这座皇宫已经太多年, 区区禁军根本拦不住他们。两人迅速过了宫门, 走在平阔齐整的宫道上。
多年以来, 忠君二字像条淬毒的锁链,牢牢缠在骨血之中。可眼前这条路, 却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谋反路。梁萧深吸一口气, 发现自己的双手微微发抖。
他习惯性地去看程漆。
他的背影挺拔如往常,好像没有一丝犹豫。从当年那个昏暗死寂的房间开始, 他就一直这样站在所有人身前, 除了身形抽长, 似乎再没有别的变化。
……不, 还是有的。从前他无所谓,所以眼神冷淡如刀锋, 从不知手软。可如今他终于反叛,决定亲手涤荡这捧陈年的污血,眼里却是盛着光的。
梁萧知道, 这光亮是那女子给的。
他心下一动,眼前闪过那张记挂了太多年的脸,又想起那人如今倍受折磨的模样,双手的轻颤便忽然止住了。
爱确实是给人勇气的,他知道什么是爱了,他也终于从程漆身上学会了。
“什么人——!”
“站住!”
距天子寝殿已经不远了,整座宫城的禁军几乎全都守在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神色慌乱,那气氛搅得人心惶惶,昭示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因此这时候那大步走来的两个人便显得格外诡异。禁军卫长自然能看出这两人身手不凡,立刻如临大敌。一排□□竖起,剑拔弩张地朝向他们。
程漆停都没停。
他步子很大,微风卷起衣摆,一瞬间竟有些倜傥。
卫长心中升起一点荒谬的猜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近日宫中传闻,那叫人闻风丧胆的北楼集体叛变,昔日的天子掌中刀成了一群逆贼。
若真是他猜测的那个人……卫长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
那人面色沉静,一步步走来时,卫长几乎生出了退却之意,强撑道:“再往前,休怪我不客气了!”
接着他看见那男人扬起了手。
下一刻,黑色人影忽然从四面八方闪现,卫长根本无法分辨他们藏在哪里。落地的瞬间,刀尖便已从刁钻险恶的角度递出,禁军无声无息就倒下了十多个人。
——是北楼!
这样凶残的杀招,只有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才会用!
卫长慌忙调动禁军反击,仓促间再去看方才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寝殿内。
打杀的声音刺激了床上躺着的人,喉咙间发出暴躁的嘶吼。
太医正跪在床边,满头大汗地给他换药,心惊胆战地说了句:“陛下,还请陛下不要动——”
话音没落,那发黑干柴的手忽然攥住太医的胳膊,灯尽油枯的皇帝毫无征兆地暴起,一口咬在太医的脸上。
惨叫声顿时冲破喉咙,周围人哪敢上前,纷纷后退,惊叫着四散。
龙床上的那个东西还是人吗?
被咬中的太医浑身抽搐,嘴角溢出白沫,没过一会儿,竟然彻底没了声息。
“程漆……程漆……”隆宣帝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恨不得咬碎在嘴里。
就在这时,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出只手,苍白修长,骨节精致,拿刀的手如在执扇。
“陛下,”程漆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我来送你了。”
隆宣帝听出他声音,猛地伸手去抓,却被按住身上几个大穴,丝毫不能动弹。他是九五至尊,苍生的神,却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受制于别人刀下。
隆宣帝气得哆嗦,本就无法抑制的毒素更是在血管里横流,从耳朵、嘴边流出来,他却根本感受不到。
程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模样,平静漆黑的眼中终于露出复杂神色。
十多年前,他抢了一个馒头,拼死扣在怀里,被摊主毒打也不松手,甚至还发狠地咬破了他的腿。
然后浑身是伤地到在墙角,肿起来的脸颊不方便咀嚼,可他咬着馒头,用力得像条狼崽。
马车停在巷口,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笑着递给他一个肉香四溢的包子。
那时候的程漆并不知道,笑着的人不一定是在笑,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该拿。
一旦拿了,就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你的命……是我……给的……”隆宣帝喉咙肿胀,声音像是破了的风箱。
程漆收回思绪,最后看了他一眼。
“不。”他淡淡道。
“我的命是阿婆捡的,是我媳妇给的,”程漆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刀锋迅速没进喉管,以一种极其精确的角度,割出完整的截面。
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而后僵直的身体轰然倒塌,“嘭”的一声——
人死如灯灭,凡人如此,帝王也如此。再多霸业雄心,也都会成为故纸堆里的灰。
殿外打斗声渐停,程漆并不担心,径直走向皇帝的御案,顺着桌沿摸,向右三寸,向前一寸,屈指一敲,空的。
程漆轻松打开了暗格,从里边找到了那五龙相交的玉玺,拿在手里抛了抛。
然后他摸出事先拟好的圣旨,不慌不忙地掀开印泥,把玉玺扣了上去。
篆文清晰,写着受命于天。
从今往后,这江山就要换新帝了。
做完这一切,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撞开,梁萧闯进来:“哥,苏酒来了。”
他身上有血,但并不狼狈。程漆把诏书贴身收好,随手摔了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玺,“等着他呢。”
走出寝殿,程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警告过苏酒,但他也知道苏酒绝不会听。
程漆不知道他这种扭曲的执念从何而来,但既然他放不下,正好趁着今天一并解决。
宫中禁军已经被北楼解决得七七八八,虽无人负伤,但对方人数多,到底是场恶战。苏酒身后站着不知从哪借调的官兵,明显是早有准备,人数竟然比禁军还多。
“大胆逆贼,胆敢谋害天子!”苏酒指着程漆,义正言辞地喊道。
这时,进得殿中的太监屁滚尿流地爬出来:“陛下!陛下他——”
苏酒一点不意外,脸上甚至没有合时宜的悲痛,一指程漆众人:“这些人犯谋反重罪,拿下他们!”
从来都是南阁在明北楼在暗,眼下皇帝驾崩,局势大乱,官兵们自然听从苏酒的指示,立刻团团围了上来。
程漆扫了一眼,淡淡问:“能行吗?”
北楼众人默契地合成一个半圆,眼中毫无惧色。梁萧站在他身侧道:“能行,不用管我们。”
程漆点点头:“放开了打。”
说完,他径直朝苏酒走去。
每走近一点,脑海里关于这个人的种种记忆就接连跳出来。从阿婆家里见到他,到他引来了北楼的人,到后来他的人动了陶枝,还有无数次的针锋相对。
走到跟前,程漆自己都觉得困惑,他怎么还留这个人活着?
他早就不是小九了啊。
苏酒身后站着一排自己府上养的手下。他好整以暇地看程漆缓步走来,轻笑道:“我听说,你们看家的本事丢了?”
程漆没回答他,淡淡道:“我说了让你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