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慎屈指轻叩旁边的矮凳,压低声音说:“无事,你去将青梅叫过来。”
桓芸性情乖巧,就算想不明白也不会多问,点头后就跑出去了。
没多久,满心惊惶的青梅走入房中,她两腿发软,刚一迈过门槛,便听到了桓将军的声音:“把门阖上。”
青梅不知道桓将军为何要见自己,不过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神,与温柔怜爱完全挂不上边,显然不会是动了欲.念。
“你去堂屋外面,盯着卓氏,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青梅知道卓氏的身份,她是桓将军的长嫂,盯着她,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成?
心脏砰砰直跳,她急忙应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周围,附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分辨着二人的对话。
“当初在汴州……恐怕情势危矣。”
“这也谢不到我头上,都是我娘的功劳。”
青梅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年轻公子是京城口音,却在汴州跟卓氏见过面,指不定真有猫腻。
卓琏并不知外面有人守着,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瞿氏偶然救下的老先生,竟是齐鹤年的外祖父,想必他老人家拿到神仙酒时,便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恩似山峦、似汪洋,齐某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齐鹤年眼神发亮,无比感慨。
卓琏哪敢居功?神仙酒本无治病救人之功效,充其量也只能止痛罢了,但这些话她已经说了数次,唇舌发干,这人却一直低笑不语,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琏娘嫁到桓家足有一年多了吧?”
“正是。”
卓琏没料想齐鹤年会问这个,她也不打算隐瞒,点头称是。
“怎么了?”
“你可有别的打算?譬如……再寻一个依靠?”似是察觉到此种举动有些唐突,他语带歉意地解释,“齐某只是问问,若不方便作答,琏娘也不必为难自己。”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卓琏笑了笑,“只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妾身喜欢酿酒,无论是否改嫁,都会呆在酒肆中,将各种各样的美酒呈现于世人眼前。”
余光扫见女子明亮的双眸,齐鹤年心跳加速,他忙端起茶盏,以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躲在门下的青梅察觉到屋里有动静,也不敢多留,飞快地跑回桓慎的房间,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男人脸色本就称不上好,这会儿更是黑如锅底,他手上迸起青筋,关节泛白,配上阴鸷的眼神,那副模样尤为瘆人。
“他问卓氏是否改嫁?”
青梅打了个激灵,不住点头。
桓慎胸膛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给焚烧殆尽,那种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比身上的伤势还要难忍百倍,他咬紧牙关,明白面前的丫鬟没甚大用,索性挥手赶人。
青梅如蒙大赦,贴着墙根儿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往事使人非常愉快地感到衰老和悲哀——萧伯纳
第53章
天黑后, 卓琏还得给桓慎换一回药, 她虽心不甘情不愿,但都答应了桓母, 总不好突然反悔。到了这种地步,她只希望青年能早日痊愈, 省得时间耗得太久,再生出别的变故。
包扎伤口的白布提前用开水烫过,晒干后仔细收整好,避免灰尘落在上面,使伤势越发严重。
卓琏甫一推开门板,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棂边,面庞隐藏在阴影中, 灯火昏暗,完全照不清他的神情。
夜晚本就静谧无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卓琏听不见任何响动,仿佛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仅是幻影,是她臆想出来的画面。
“你伤势未愈,不能乱动,先躺下吧。”边说着,她边将铜盆放在矮凳上, 还没等转过身子,就感觉到一阵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不知何时,桓慎走到了她身边, 面色黑沉,紧咬牙关,那副强忍怒意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卓琏暗暗失笑,如今青年已经成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又有谁敢招惹他?
桓慎没动,淡淡发问:“那位姓齐的客人,与你有何关系?”
“齐鹤年乃是药铺的东家,咱们酒肆的药材都是从他手中得来的,他品性极佳,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品行极佳?”桓慎重复了一遍,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更为阴沉。
卓琏屈指叩了叩铜盆,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催促道:“小叔,莫要耽搁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话罢,她四处打量着卧房,只觉得光线太暗,索性将油灯端到近前,放在身旁的木架上。
桓慎依言躺在被褥上,两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
“把衣裳脱了。”她再次说道。
桓慎嘴角紧抿,语气冰冷,“我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劳烦嫂嫂亲自将行之身上的衣衫解开。”
卓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斥道:“你别忘了规矩!”
“什么规矩?哪条规矩?大周朝的律文可没说不让亲人帮忙换药!既然你觉得姓齐的品行颇佳,而我卑鄙无耻,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卓琏没料到事情竟会牵扯到齐鹤年身上,一时间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想跟桓慎争执,但年轻男子如同倔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根本不讲理,就算她费尽口舌,依旧说不通。
“若你不配合的话,我去把娘叫来,除她以外,家里没有谁能弹压住你。”
“你去便是。”
桓慎嘴角一扬,俊美面庞上现出几分讥讽,仿佛在嘲笑卓琏的虚张声势。
打从成为酒坊掌柜那天起,卓琏就没受过这种气,偏生碰到了这种泼皮无赖,完全无从下手。
“桓慎,你能不能安分些?到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也好过一再折腾。”
卓琏早先喝了天麻水,偏头疼的症状缓和不少,岂料这会儿又发作了,连绵不断地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面颊唇瓣上的血色陡然消失。
“你怎么了?”
男人立时坐直身子,凑到近前,见她面上痛色越发浓郁,斩钉截铁道:“我派人去请大夫。”
“无妨,这都是老毛病了,吃了许多苦药都没有用,去医馆还不如在家歇着,只要你少气我就好了。”
桓慎冷哼一声,带着糙茧的手掌隔着一层布料按在纤细脖颈上,卓琏的身体无比僵硬,彷如中了定身咒。
“你不必管我,先回房吧。”
粗砺手掌一下又一下揉按着肩颈,缓解了肌肉的酸胀,她后枕部的疼痛虽未消散,却比刚才强了许多。卓琏瞠目结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桓慎,她没料想青年会如此温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由于太过震惊的缘故,她忘了挣扎,等回过神后,才按住了他的手。
“躺好。”
瞧见那张苍白的面庞,就算桓慎憋了一肚子火,也无从发泄,要不是怕吓坏了卓琏,他真恨不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揉入骨血之中。
只要桓慎配合,换药也算不得难事,卓琏很快便收拾妥当,转身离开了。
*
桓母跟瞿氏的身体都算不上好,她二人境遇相似,早年养尊处优,后来遭逢巨变,即便咬牙扛了下来,心神筋骨仍旧受到了极大的损伤,要是不好好调理一番,等年岁渐大,病症怕是会一桩桩找上门。
卓琏心思细密,考虑到这点后,便准备酿造药酒,给长辈们调理身体。她脑海中的酒方数量虽多,但对于日渐衰老的妇人而言,须得选用最温和的品类,否则脆弱的脏腑根本承受不住刚猛的药性。
挑来选去,最后才定下了黄精酒。
现在天气虽已转暖,但上山采药费时费力,卓琏要照顾桓慎,实在脱不开身,便将需要的药材写在纸上,吩咐丫鬟前去采买。
顾名思义,黄精酒的主料正是黄精,必须用足四斤,余下草药的分量亦不算少,天门冬去心三斤,松针六斤,白术四斤,枸杞五斤,全都生取,无需晒干。
青梅雪莹没出宫前,从未做过这种粗活儿,等她二人将药材拎回来,天都黑透了。卓琏将草药放在锅中,倒了三石桃花水,用大火熬煮了整整一夜,原料早已软烂成泥,其中最为精华的部分也溶于汤水中,化为淡蓝色的药汁,最开始只是微微泛苦,到了后来,苦味愈发浓郁,闻起来直冲鼻子。
翌日一早,桓母帮着卓琏将药渣过滤干净,瞧见儿媳青黑的眼眶,忍不住劝道:“我早就说过了,身体为重,你跟慎儿都倔强的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磨刀不误砍柴工,黄精酒有延年的功效,还可变须发、生齿牙,前几日您不是说牙齿松动吗?多饮些药酒,症状也能减轻几分。”
桓母没想到琏娘是为了自己忙活,涌到喉间的话又被咽回了肚子里。
滤过的药汁色泽澄澈,不显浑浊,卓琏将品相上佳的胭脂糯倒进盆中,搅拌均匀后上锅蒸熟。
蒸饭时,苦味四处弥漫,甄琳桓芸两个凑到厨房边上,小手不住扇着,问:“嫂嫂,您做的是何种吃食?味道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