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都没说,怎么就知道肯定不同意呢?”
芸娘摇摇头,含着秋波的眼睛里有点淡淡的哀伤,“爹爹嫌贫爱富,那日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他便厉声厉色的不许我说了,何苦再招一顿打骂?”
“嫌贫爱富?”这个形容简直太过狗血和俗套,展鸰就问道,“你爹爹平时可是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与人为恶?看见那些穷苦人就非打即骂?”
她问一句,芸娘就摇一下头,最后也有点急了,忍不住出声辩解道:“我爹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有时候佃户们交不起租子,他还给免了呢!逢年过节也经常搭棚子施粥……好些人都感激他呢。”
哦,那这位芸娘的爹爹应该是位乡绅。
“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说你爹爹嫌贫爱富?莫非他放着青年才俊不要,非逼着嫁给你一些个七老八十的土财主?”褚锦就想不通了。
芸娘愣了愣,还是摇头,“倒也没有。”
“那你爹可是真冤枉!”展鸰和褚锦异口同声道,突然觉得这芸娘他爹真惨啊!
这人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就被亲闺女说嫌贫爱富啊!如今宁肯私奔,也不肯叫情郎上门求亲?这都什么逻辑!
芸娘显然没想到自己说的越多,反而取得了反效果,也是有点着急了,忙道:“早前我姐姐原本倾心于一位秀才,那秀才上门求亲,没说完就被爹爹三言两语打了出去,转头就逼着她嫁给了旁人。如今,我与王郎自然就更不敢提了。”
展鸰就问:“那你姐姐如今如何了?”
芸娘眨巴着眼睛想了会儿,有些迟疑地道:“她嫁了个举人,如今随夫君在外地上任,也有几年没见了,不过瞧着书信上写的,应该不坏吧……”
顿了顿又有点气恼的道:“只是必然是爹爹同她说了什么,有些不大像童年时候的姐姐了。如今她书信往来时也时常劝着,说些富贵繁华的好处了,唉。”
展鸰就在心里呵呵几声,那肯定不坏啊!人家如今也是官太太!之所以劝你是人家如今想开了,也觉得自己当年做的蠢事不靠谱,不愿意你这个妹妹再走她的老路罢了。
你的眼光还不如你姐呢,好歹当初人家挑的是个秀才,你看上的直接是个书生,白身书生,半点功名都没有!
白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然看不到希望的漫长未来!
从白身到秀才的距离,或许有人一年就跨越了,可绝大部分人都倒在这上头,成了毕生难以逾越的天堑。成了秀才也还没完呢,除非能中选廪生,每月有些个朝廷拨下来的银米,好歹算是有稳定的收入了,不然还得继续投本儿,只进不出。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中举?即便中举,若要继续往上考,还得花钱!若要从这会儿就选官,也得拿银子疏通关节……
两个字:熬,钱!
这么说或许有点儿俗气,可也是很现实的问题,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不就是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七件事么?哪一样缺得了银子?你弄一个百无一用的白身书生,你养他啊还是他养你?
就你们俩这私奔都不利索的样儿,怎么过活?喝西北风吗?
作为一个才亲自送着恋人上战场的姑娘,褚锦明显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很有些不耐烦的道:“这有何难?若你与那什么书生当真是两情相悦,就叫他向你爹爹求亲吧!你私奔都不怕啦,还怕为自己争取下半生的幸福吗?”
芸娘却好像吓坏了一样,只是摇头,翻来覆去的说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褚锦气个倒仰,“你们连试都没试过,就下了断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展鸰也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傻蛋,左右无事,权当打发时间了,就耐着性子问道:“那王生家中可有什么人?他身上可有功名?会做什么营生?有何产业积蓄?”
说到这个话题,芸娘倒是健谈许多,就道:“父母高堂俱在,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如今都住在一处。他正在读书,来日定会有功名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一个读书人又怎么能去做营生,岂不失了体面?”
至于积蓄和家业更是提都没提。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早从那书生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来看,就必然不是什么高门子弟,私奔连个车都没有,直接牵头小毛驴光着脑袋就出来了……
不过该庆幸他好歹没叫小姐跟自己一块步行吗?
如今就更好了,还没到目的地呢,就已经开始要小姐当首饰了!
展鸰叹道:“那你可曾想过以后?”
芸娘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却又有些向往的说道:“王郎说了,我们就往南边去,在那风景如画的江南置一所小院,也不必那般奢华,每日谈诗论画,观云起云落,赏湖光春色,不理世俗烦扰,平平淡淡地过此一生。”
对面两个姑娘听了就想翻白眼。
倒是挺会想的,还知道去江南,你们也不想想江南一座院子多少钱!每日谈诗论画……就这样也能叫平平淡淡?
若是真平淡,你们两个就该荆钗布裙粗茶淡饭,随便找个山沟沟自己开荒挖地,养鸡养鸭种田种菜,那才叫真的平淡呢!
展鸰被她的天真逗乐了,“那你们吃什么,穿什么呀?日常消耗的银子从哪儿来呀?”
听她的意思,两个人都不是干活的,说不得也得丫头婆子的买起来,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耗费呀。
芸娘就道:“我带了些细软出来。”
她还没说完就被褚锦不耐烦的打断了,“还不是从你口中那嫌贫爱富的爹那里拿来的!”
她与父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来,感情远比寻常父女来得更为深厚,早在听芸娘莫名其妙的说自家父亲不是的时候就对这个姑娘的印象跌到低谷,这会儿又听她说这些傻话,自然忍不住了。
芸娘被她说得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褚锦又冷嘲热讽道:“你只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却不想想他锦衣玉食的给你养了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如今说着人家的坏话,又要跟人私奔,又要花人家的钱,这算什么道理?”
就算养头狼也能熟了,若真有骨气,就该空着两只手出来,自己白手起家去!
如今这芸娘的做派,岂不是吃里扒外?端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就没这么没有良心的。
芸娘都给她骂傻了,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展鸰拍了拍褚锦的手,“稍安毋燥,不是每个人都跟你这样懂事儿。”
褚锦哼了声,终于没忍住,发了个白眼,“我就是瞧不上她这样儿!”
这哪里算懂事?只是最起码的人伦道德,小孩子都懂得知恩图报的,没道理你这姑娘这般年纪了还是什么不晓得!
说着又巴巴的问道:“我起来问你,你那什么劳什子王郎的,是会打猎还是会种田,或许会打鱼、做木匠?”
芸娘听了皱眉,有些不大高兴的道:“他是个读书人,自有锦绣文章。”
口口声声读书人,好像多么了不起似的,她偏不稀罕,偏偏就爱夏白那样的武将!
褚锦冷笑一声,“既然是尊贵的读书人,那么我请问你,他的锦绣文章是能吃还是能喝?炒菜时能当油还是当盐?天冷了能当皮袄还是棉被?”
芸娘本能的摇头,刚要说话就被诸锦打断,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问题,轰的她头昏眼花,来不及辩驳反应:
“你可会织布?”
摇头。
“那你可会女红缝纫洗衣做饭种田种菜?”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褚锦满面讥讽的道:“感情你们两个什么都不会,专等着挖老丈人的墙角,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人家的坏话?做什么春梦呢!”
她这话说的又急又快,堪称犀利,直接就把芸娘说哭了。
“你们如何这般世俗?”
展鸰和褚锦:“……”
两人强忍着恶心,齐齐翻白眼,然后异口同声理直气壮的道:“我们就是这么世俗!”
真清新脱俗的话,有本事你不吃饭睡觉啊!
褚锦越发来劲了,恨不得抬手给这姑娘一闷棍,当场给她打醒了,“你们倒是不俗,整天想着风花雪月,有情饮水饱,日后喝西北风吗?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你爹娘赚钱买来的!还什么王郎读书?光是他跟人私奔的名声就够好了,若要传出去,谁敢要他当官?也不小了,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指不定考不上考的上呢!你只道科举是那样容易的事吗?十年寒窗苦,三天两天还好,三年两年的,他还有功夫跟你整天风花雪月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外出交际、寻访名师,哪样不要钱?”
“你,你们莫要污蔑他,”芸娘给她说的脸都白了,很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不过还是强撑着嘴硬:“我能吃苦!”
展鸰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对,你能吃苦。”
虽然她说的是肯定的话,但谁都能听出里头的讽刺。
才私奔了几天就在路上病的要死要活,呵呵,还能吃苦呢!
展鸰站起身来,去后厨房拿了一块从没用过的干净抹布,啪的丢在芸娘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试试这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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