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接着分析:“朝廷的‘饮食’就是财政,‘情绪’就是吏治……”
程平的话让陆允明想起先帝末年的“元和改革”来。当时主持改革的是吏部尚书李义山,邓党中仅次于邓相的人物,其主张与程平差不多。李公通敏廉勤,然到底以一己之力难撼大树,最后累死于任上,改革也不了了之。
当时的陆允明觉得李义山太也温吞,如今过了十载,陆允明对他却变成了佩服,虽属不同阵营,政见也不同,但李公一腔孤勇,就如《列子》中一点点挖山的愚公,让人动容。
陆允明看着程平年轻的脸,不知她的宦途前程是什么样的。
两人就着朝政,吃完了暮食,仆役捧上茶来。
隔着打开的窗户,程平看外面满天繁星,突然笑道:“今日是七月七呢。”
陆允明大男人,满心的家国天下,没母没妻没女,多少年没过过七夕了。
本朝七月七,照例要观星、祭拜、乞巧、曝衣。陆允明笑问:“今日天好,可曝衣了?”
程平突然忍俊不禁,“门生给座主讲个笑话。我们老家有六月六日晒书的习俗。一位老夫子,真正的满腹经纶,是日躺在大石上,人问之,则曰:‘书都在腹中,老夫晒书呢。’1”
陆允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程平笑眯眯地道:“门生的衣服都在身上,出去转了一圈,曝衣也算曝过了。”
陆允明侧眼看她,着实不像个女郎,每日不是官服,便是一领半旧的士子白袍,出去转一圈,还真是把半个衣服包裹都晒过了。
“那——可乞巧了?”陆允明问完,不自然地端起茶盏饮一口热茶。
程平一怔,似笑非笑地看陆允明:“座主觉得门生还不够巧吗?”
陆允明到底脸皮没那么厚,轻咳两声,“自然是巧的。”
程平自得地笑道:“平也觉得自己是巧的。‘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2门生还做不到,但也写得策论,算得账目,画得图纸,还能胡诌两句诗词……即便不算十分地心灵手巧,也有那么六七分,七八分吧?”
先是有感于“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这句话,后面又听到自夸的“六七分、七八分”,陆允明忘了适才的不自然,轻声笑斥:“自卖自夸,再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程平被陆允明说惯了,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喝茶。
陆允明走去把窗户开大,星汉灿烂,牵牛织女星分列银河两岸,今夜似格外明亮。
程平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笑道:“听闻今日老鸦都去天上搭桥了。老鸦搭的桥……编故事的是真能编。”程平总认为自己脑洞算是大的了,但跟这民间传说比,甘拜下风。
陆允明侧头,看她戏谑的笑脸,浑然不知情滋味的样子,轻叹一口气,也笑了。
第105章 重阳节大宴
汴州安定下来, 运河疏浚也终于进行到了汴河河段。程平又迎来了她的老师周望川。
周老师越发干瘦了, 原来还似老鼠成精, 如今却只能说像老鼠干尸, 然而精神却极好,两眼精亮。
程平恭恭敬敬地去奉迎老师,送他去拜见陆允明, 然后又送他回住处。
不能免俗地,周望川也问起汴州叛乱内情还有程平与陆允明逃难的事。
程平一五一十地跟老师说了。
周望川点头。他对宣武军的来龙去脉、汴州与朝中的纠葛知道得比程平这初入官场的后生小子多得多,朝中事, 太复杂,这也是他一直谋求外任的原因。
周望川是做惯了地方官的, 又几上几下, 对地方官吏摸得很清, “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程平讪讪地抓抓耳朵, “让您说着了。”
周望川笑道:“忍忍吧,也是历练。”
程平也无奈地笑了:“不忍还能怎么办?”
“以圣人的性子还有你的功绩, 最多做完这一任, 甚或运河疏浚完,你就能离开汴州了。”
“那敢情好。”程平笑道。
“应该还能升一升,朝官不好说, 若是地方, 或者上州别驾, 或者京兆、河南、太原府等之少尹, 甚或——下州刺史。”
程平赶忙摆手:“那可不敢想。”原来设想的, 如果能在30岁时穿上深绯色的袍子,主政一方,或者在各部当个二把手,就功德圆满了。
周望川笑着瞪她:“连想都不敢想,是大丈夫?”
“……”我本来也不是大丈夫!程平嘴上却说笑话讨好老师:“老师教训得是。老师说的让学生想起另一句话来:‘人如果没有抱负,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周望川让她逗得呵呵大笑,脸上褶子越发多了。笑完,周望川认真地看着程平:“我们不比世家子,若出了纰漏,在上面发现你的价值之前,只能自己扛着。对公事,要慎之重之,于党派之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心里有杆秤,机灵着点儿。”
程平也严肃了面皮:“是,学生谨领训。”这段师生关系,始于一句酒宴上突发奇想的笑谈,如今倒真处出些亲师徒的味道来。
“要说你小子是升得快……为师的升到刺史时,儿子都快娶新妇了,你这会子,自己还没成亲呢。”周望川突然有些悻悻。
“……”没娶媳妇怪我咯?程平又笑起来,给老师端一盏茶,“陆相都拜相了,还没娶亲呢,学生不着急。”
周望川翻白眼:“陆相是挑花眼,你是没人嫁,能比?”
“……”亲老师!
看程平吃瘪的样子,周望川心里舒服了,哈哈大笑起来。
对陆相这位顶头上司的婚姻状况,中老年男子周望川其实也觉得挺诡异。说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成亲呢?这回见陆相,他留了小胡子,一笑似煦煦春风拂过,倒似比先前更年轻英俊了。
水患漕运黜陟使的名头还是陆允明担着,周望川把这阵子运河疏浚的大事小情向陆允明汇报了一遍,如往常一样,陆允明先勉励一番,能给出解决方案的给出解决方案,有的则要汇报朝廷,有的只能搁置。
听两人谈工作,程平本想退出去,陆允明却道:“你在这里听一听,该修汴州段了。”
程平叉手道“是”,便在一边老实的旁听。
看他们熟识的样子,周望川心道,幸亏当年我手快,不然这弟子成了陆相的了。
……
关于结婚的问题,被亲老师挤兑完,程平又陪他吃了一顿饭,老先生到底有了春秋,又着实累得狠了,饭后精神便有些不济。
本着“有事弟子服其劳”原则,程平安排仆役去给老师准备洗澡水、换洗衣裳之类,被周望川笑骂道:“别在这里装相,快走!快走!你走了,我也好歇着。”
程平笑着退出去。
周望川来了,汴河段开修,程平接下了谢刺史交代的辅助疏浚汴河的任务,每天要么跟周望川在大堤上晃悠,要么州府、大堤来回跑,调度人力、财货,陆允明则忙着把汴州军事收尾,两人再见已经是陆允明得到敕令,回京复命的时候。
有节度使、刺史、老师周望川等在,程平只能站在靠边的位置随众行礼,陆允明与谢刺史等说完话,目光扫过那个穿浅绯色官服的纤瘦身影,只略停顿,便再次与众人告别,登车离开。
下面的日子,程平仿佛又回到了米南——但又是不一样的,在米南治水修堤的时候,就似刚买房的小房奴给自己装修,力求精致讲究,现在则更像负责任的装修公司项目经理,也尽力做得更好,但知道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终究少了点发自内心的热乎儿。
程平一心扑在疏浚运河和汴州内河道上,包括之前陆允明和她一块“漂流”的那条河也通了通,整个汴州水系网基本建成。刘恭给的筒车图也按样子打了,立起来几座,用水力灌溉,方便许多。
因程平的所作所为,汴州州府的同事们对她倒稍微有点改观了,程别驾倒还真有些一心为公的意思,或许是大家误会他了?
用新筒车灌溉秋田种冬麦的时候,整个运河疏浚完成,敕令下达,汴州别驾程平随侍郎周望川一同进京述职。
两人恰赶上宫中重阳节大宴。
程平不是朝官,本不在赴宴的范围内,但面圣的时候皇帝交代了一句,程平也便得了这个“名额”。
皇帝对程平满意得很,朕早就看这个小子行,若不是他在汴州,这回事情就麻烦了。但对程平,皇帝也有点发愁,太年轻了,升得也太快了,现在已经穿了浅绯色的袍子,又立了这样的大功,下面可把他放在哪儿呢?太高了,只恐人不服,他也不好弹压,反而麻烦;若不给他升,“有功不赏”,岂不让人寒心?再说,还指望他干活呢。皇帝一心要给自己这个嫡系“门生”找个用武之地……
程平不知道皇帝一颗纠结的“伯乐心”,只管回去熨烫官服,吃糕点,预备晚间赴宫宴。
与当年新登科时赴的御宴不同,那毕竟是有针对性的宴席,重阳大宴要规模宏大得多。
时间匆匆,竟然已经四年,自己由一个敬陪末座的官场小萌新,如今也混成了半生不熟的水煮白肉,对比那些刚授官的年轻的脸,程平得意有之,感慨唏嘘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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