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富贵人家,奴仆成云的,何用夫人自己做这些粗活?倒是该会算些账目,又或者与别的夫人交际,赏个花、开个宴,若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怕是连个酒令儿都不会行。”邱氏笑道。
抿嘴的换成了阿圆。
“呦,莫不是阿嫂会行酒令,说一个,让弟妇开开眼。”赵氏似笑非笑地挤兑。
……
程平两耳不闻掐架事,一心沉溺故纸堆。
“《鹊巢》,夫人之德也。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鳲鸠乃可以配焉。”笺云:“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1……程平正在研究《诗经》里的鸠占鹊巢,却不想妄图占了自己家那几位“鸠”,已经彻底撕掉了温情脉脉的伪装,由文斗升级成了武斗!
主战的是邱氏和赵氏,两人积累了这些日的火气,互相拽着头发,扯着衣衫,赵氏嘴里还不干不净:“你个妖鬼老妇!心眼子一箩筐,事事都要占先,看我今天不揪出你的黑心脏肺来。”
若说比口齿,邱氏绝不落于赵氏之后;比拳脚,邱氏就不行了,岁数上比赵氏大十来岁,怎比得她年轻力壮的,一边护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去撕扯赵氏,“你个贼泼妇!母夜叉!快放手!”
姜氏直急得眼睛冒火,却哪里拉得开。
邱三娘是被娇养大的姑娘,何曾见过这阵仗,只会说“你们别打了!”后来干脆哭起来。
阿圆倒想上手帮忙,看邱三娘只是哭,想了想,到底没上手,也拽出帕子抹眼睛。
邱氏被赵氏踩住了裙子角,倒在榻上,赵氏得理不饶人,上去一通狠揍。
“去叫你姑父啊!”邱氏朝邱三娘喊。
这里动静这么大,院子短墙外站了好些看热闹的,又有顽童攀上墙头儿。
程平一听到闹起来便想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此时见邱三娘跑了出去,又看外面聚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忖度着工夫方走出来。
众人见程平疾走过来,袍袖翻飞、面沉似水,便有厚道老成的也进来劝架。
人多了,邱氏和赵氏自然罢了手。
见程平进来,“六郎”“阿平”邱氏与赵氏一起甩开了哭腔儿。
程平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女人,邱氏、赵氏突然觉得有点哭不出来。
“伯母婶母且净净面吧。”程平淡淡地说。
邱氏最懂眼色,直接去洗脸了,赵氏还待说什么,被程平这么看着,咕哝着也去洗脸。
姜氏与程平对视一眼,程平对她点下头,姜氏跟上赵氏,半为“伺候”,半是防着俩人再打起来。
程大伯来得很快,看看邱氏,再看看赵氏,怒骂道:“两个蠢妇!”
程平满面苍凉,“伯父,伯母和婶母所为何来,我们都知道,“又看看周围,”众位芳邻也都知道。阿平不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也?”
乡邻们也有读过几年书的,曹植七步成诗的故事自然知道,再对照程家家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交头接耳一番,不懂典故的也都知道了。众人再看程大伯便有点谴责的意思。
程大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莫要与他们计较。”
程平肃穆着脸道:“是。”
看程平那副样子,程大伯清清嗓子,“你那日说,‘无功无名,何以家为。’这话说得有志气,年纪轻轻,就是要好好读书,博个功名,报效圣人,报效朝廷。”
程平对大伯的说话套路熟悉得紧,当下神色不变地应道:“是。”
果然——“只是男女婚姻,人之大伦也!岂有因读书而置婚姻于不顾的?”程大伯停顿一下,“好在你年纪还不甚大,等一二年也使得。届时,必给我儿寻一个佳妇。”程大伯和蔼地拍拍程平的肩膀。
好赖获得了缓刑,程平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些,恭敬地回答:“是。”
伯侄再次达成共识。
程大伯看着侄子平静的脸,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是个成年士人了,再不是可以随意敷衍的小孩子。这种感觉在前些天他去考县试的时候还很弱,这会儿却强烈起来。
再看一眼邱氏赵氏,程大伯负手走了。两个蠢货!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事缓则圆都不懂,还妄图凭着婚姻拿捏六郎。回去就要告诫邱氏,六郎的事,我自有主张。
众人看事情解决了,没热闹看了,也就散了。
却不想外面来了骑马的差役,“捷报!程平程郎君是在这里住吗?”
得,这回更热闹了。
县试考明经的一共录取了十人,程平名次很不错,竟然得了个第二名;另录取了五名考进士科的。
打前些天,姜氏就本着讨吉利的心理准备好了捷报荷包,这会子果然用上了。
差役捏一捏荷包,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对大家的问题耐心得很,话也说得客气好听。
“程郎君第二名,果真年少有为。第一名是东边刘家庄的刘郎君,长程郎君不少岁数呢。”
程平想起县试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便打听:“不知这回通过明经试的有没有一个叫周通的?”
“周郎君真真幸运,第十名。”
程平笑了,通过就好。周通这人很是热心肠,好人该当有好报。
第4章 .美不美看脸
半月后,程平果然在齐州府遇到了周通。
彼时程平正在跟船家买白莲藕。
这齐州城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城内有好大一个湖曰白镜湖,碧波千顷,其出产的白莲藕最是有名,程平贼不走空,既然来了,又正当时令,自然不能错过。
船家大概没遇到过这么又馋又不拘礼的读书人,忙笑道,“郎君且稍等,我让家里的给你把藕洗干净,莫弄腌臜了郎君的袍子。”
程平咧着嘴笑道,“真是多谢郎君和娘子啦!”
船娘年纪不大,听了程平的话,红着脸福一福,自去船尾洗藕。
船家笑着摆手,“当不得郎君一声夸。”
程平又问:“不知有没有多余的竹篮?可否一并卖给我。”
船家让程平稍候,过去问他娘子。
……
正翘首等着脆藕呢,有人拍自己肩膀,程平回头,是周通,忙笑着打招呼:“先达兄!”
“悦安,我刚叫你,怎么不答应?”
悦安是县试前,柳夫子给程平取的字。
程平不好说光惦记吃了,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先达兄也是今天到的吗?”
周通笑道:“我何曾是今天才到的,得了县试的信儿,拜了名府领了文书,我就来了。”又羡慕地说,“我不比你,名次好,心下自然安定。”
“都是一样的,州试又不看原先的名次,也不是同一个主考,考题也不一样,兴许这次考得更好呢。”程平又比出更具说服力的例子,“听闻说前科状元县试府试俱是不佳,后来礼部试竟然一举夺了状元。”这个是前些天县试的时候,听一个消息灵通的考生说的,兴许本次州府试还能再遇到他。
“你莫要安慰我了。我们考的是明经,又不是进士科。诗文这种事,主考不同,各花入各眼是有的。我们考的这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自己什么样,自己有数。”
看程平努力想词安慰自己的样子,周通拍着她肩膀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惦记也没用。说实话,我考过县试,已经算老周家的祖坟冒青烟啦。”
这位仁兄倒是旷达,程平失笑。
程平提着买的藕,与周通沿着湖往前略走几步,是个小小的渡口,曰杏奴渡,渡口旁边有个破败的小亭,亭旁有碑碣,碑上除了“杏奴渡”这个名字,还有一行小字:“王璨送归妾处也。”①
杏奴想来是那妾的名字,许是王璨要宦游他处,不方便带着这个妾,或是将有战乱,甚或再狗血一点,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看上了杏奴,王璨送走她以避祸,虽只一句话,却让程平脑补了三五十集的言情大戏。
读正史,实在看不出王璨还是这样一位风流人物。当然,正史中一般是不大说无关紧要的风流韵事的,也或者,这个什么送归妾处是杜撰附会的,程平前世还在报纸上看到几个地方为争西门庆故里打架呢,光“王婆茶坊”就弄了好几个。
姑且不说这里是不是真古迹,只说视野风景,还是很好的,远处扁舟点点,近处碧波残荷,又时有鹭鸟飞过,有种自然的风雅。
程平、周通却行的不是什么风雅事。俩人在亭中青石板地上盘膝坐下,程平捡了根脆藕一掰两半儿,一半给了周通,一半自己拿着,二人就这么拿着小儿臂似的藕段,大吃大嚼了起来。
正啃着,湖面上一叶扁舟由远及近。舟上郎君一身白色士子袍服,眉目清朗、长身玉立,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水波中行来,颇有谪仙之感。
程平盘着腿,一边啃藕一边暗叹,网友们说,“衣服好不好看,纯粹看脸。”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看看人家穿的白袍,再看看自己还有旁边五大三粗的周通,对比何其惨烈!
那男子从舟中下来,负手前行,青衣僮仆捧着什物在后面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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