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族长觉得商枝的话有几分道理,他不再推辞,爽利的收下,“你的日子不宽裕,家中断了口粮。这样,这六亩地我收下,每年给你一百斤粮食。”
这一百斤粮食不全是稻谷,二十斤稻谷,二十斤小麦,二十斤磨成粉的苞米,四十斤红薯。
这些粮食只能勉强填肚子,饿不死,却也吃不饱。
商枝记下陈族长的示好,将人送走,她看着依旧气愤难平的林氏,“我去看看狗娃。”
林氏连忙在前头带路。
商枝走了几步,突然记起薛慎之。她侧头便见他站在阳光下,白炽的光线下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微抿着的薄唇毫无血色。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若有所思。
商枝抿紧唇角,她这番做为算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薛慎之看似冷漠疏淡,沉默寡言,心思却极为敏锐,对于她的改变自然会起疑。
这样一想,商枝觉得她有必要说点什么。将刺着眼睛的头发捋至耳后,胡诌道:“师傅给我算命,他说我是做官夫人的命,大富大贵。村里只有你和贺平章是读书人,你的身体耽误你科考,贺平章就不同了。”停顿一瞬,她皱紧眉头,“前不久我做了一个梦,贺平章与我相克,八字不合。别说是做官夫人,以后落魄到去乞讨。这种日子都要过不下去,去乞讨我还有活路吗?”
商枝学着原主的口气,解释她为何之前入魔障般非贺平章不嫁,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总之,我拒亲不是因为你是克星的名声。”
气氛突然凝滞。
商枝意识到最后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用。
结合前面一句话,还不是嫌他穷?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好歹薛慎之能吃上肉,她穷得可是揭不开锅,干净得连老鼠都嫌弃。
她干笑一声,“我有一技之长,能够自给自足,不会再糊涂的信命,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所以,我不会看一个人的家世,你懂吗?
薛慎之神色淡淡,盯着她额角的疤痕,目光微微变幻。良久,他才低头‘嗯’了一声。
长而浓密地眼睫在他眼睑投下一片暗影,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
商枝摸了摸额头,指腹下的血痂触感粗粝,想起薛慎之怪异的眼神,她有一种莫名的想法,薛慎之莫不是以为她撞坏脑袋了?
“咳咳……”薛慎之掩嘴咳嗽,拉回商枝走神的思绪,“你能这样想就好。”
她的脑袋撞坏了,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令人生厌。突然想起什么,薛慎之目光微凝,脸色沉冷,薄唇抿成一条线,不再多言,丢下商枝一个人回屋。
商枝挑了挑眉,原主对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毫无好感。薛慎之能够念在张老头帮助他的情分上,今日为她解围,已然算是非常大度。
想要他对她的印象改观,不是只凭她几句话便能扭转。
商枝给狗娃把脉,病情已经好转,只是还有一些体虚,她将在镇上抓来的几幅药交给林氏,叮嘱她如何煎煮,狗娃一些忌口的注意事项,便背着竹篓回屋。
陈族长的大儿子陈耀宗将粮食送过来,商枝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洗几个红薯切块,往锅里放半锅水,水沸了,抱着空空的油罐子,舀一勺水放油罐子里晃了晃倒锅里,水面上飘着一层油花,最后将红薯闷锅里。
她去给薛慎之配药,在另一边石头砌的糊了一层泥巴的土灶上熬药。
几刻钟过去,屋子里飘满红薯香甜的气味,商枝肚子咕噜咕噜叫,揭开锅,浓郁的香味扑鼻,‘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金黄的红薯块,浓稠的汤汁,光是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商枝迫不及待盛一碗,不顾烫舌头呼噜呼噜吃一碗。一连吃了两大碗红薯糊糊,她才满足的放下碗。
药正巧煎好,商枝将药汁倒在碗里,想了想,又盛一碗红薯汤一起端到隔壁。
她站在门口,屋子里传出摔打的声响,紧接着响起一道尖锐地声音,破口大骂薛慎之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死的咋不是你这短命鬼!你大哥为救你溺死,你大嫂辛辛苦苦生下你哥的遗腹子,不曾埋怨过你半句!如今你侄儿开蒙,家里没有银钱,让你拿点银钱给栓子读书不是应该的?没有银钱?你的病治不好,吃药也白费钱,你省下药钱也够给栓子读书!”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撒泼
许氏骂骂咧咧,“虎子的命不抵你几个臭钱?别说让你掏钱给栓子念书,让你给栓子抵命,你也得应!就你这副死德行还想考秀才?去你狗屁的白日做梦!该死的煞星,快把银子拿出来!”
骂到最后,口干舌燥,许氏懒得多费口舌,直接上手满屋子翻找银钱。
薛慎之捏紧手里的竹管,脸色阴沉发青,目光冷厉。
“咋?小畜生,还想上手打老娘?”许氏翻个底朝天没找着半文钱,憋了满肚子火气,瞅见薛慎之的眼神,满目凶光地瞪着他,“老娘知道托生你这个煞星,就该在你落地时掐死,不会让你害了我的虎子!你没有克了你爹的腿,他还能下地干活,用得着我问你要银钱?当初你可说好了,栓子的花销都是你供奉,他现在念书你就不是这么干了!栓子已经送到私塾,明儿就要交束脩,你不给钱,是想逼死我!”
许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骂薛慎之忤逆不孝,“我的命咋那么苦!这日子简直没法活了!老的,小的靠不住,没拿我当娘就算了,还想打人,简直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许氏每次过来问薛慎之要钱,又哭又闹,撒泼咒骂,满地打滚。引来村民围观,对薛慎之指指点点。
薛慎之不是不给钱,而是许氏就像吸血虫恨不得将他给吸干,但凡顺利要到银钱,隔三差五便来要,要不到就闹,败坏薛慎之的名声。
他本来就担上克亲的名声,又有许氏这个泼辣娘的功劳,如今将近二十,说不上亲事,甚至一听他名号便敬而远之。
薛慎之八岁被赶出来,除了一身换洗的衣裳,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张神医,他不病死也早饿死了。
身子骨病弱,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靠抄书贴补家用。每隔五日去镇上给人写信,或者去码头给人记账。除去药钱,扣留一些家用,其余都给许氏拿走。
距离上一次拿钱,只隔了三天,他这书抄了一半,只剩下袖兜里五个铜板。
薛慎之冷漠地看着许氏嚎骂,麻木,无动于衷。
他给的银钱足够栓子念书。
“钱给薛宁安了?”薛慎之昨日见薛宁安穿一身新衣裳,不用想,许氏将银子拿去给薛宁安做衣裳。
许氏恼怒,“咋?给你弟花几个钱不乐意?你哥的命都给你了!”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知道你嫌我烦,给了钱,我就走!”
“没有钱。”
许氏一下子跳了起来,怒指着薛慎之,“少废话,我知道你留着钱买药!你这短命相,吃再多药就是一泡尿,白白浪费银子。不如拿给栓子念书,等他出息了,请神医给你治病!栓子可比你有良心,老惦记着你,不会忘你的恩情!”
薛慎之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栓子惦记着他何时死。
恩情?
只有仇怨。
怨恨他害死他爹,怨恨他不早死了给他爹偿命。
一个个拿他的,用他的,整日里咒他,盼着他死。
薛慎之满面疲倦之色,他搁下管束,捏着鼻梁,漠然地说道:“束脩一年两百文,我明日去找堂伯父。今后除了栓子的束脩,每月给你和爹三十文。”
“你说什么?三十文够做什么?我和你爹生养你长这么大,翅膀硬了,三十文打发我们?”许氏不干了,脸色阴沉,“栓子去镇上念书,一个月一百文,薛丁贵自个只是个秀才,他教得好栓子?我今儿个把话撂在这,你不给钱,我就去找县太爷问问,你不知报恩,不孝顺父母,有你这样的读书人?”
许氏的话,薛慎之左耳进右耳出,可听多了,心里难免厌烦。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许氏,有一股凌厉的气势压过去,许氏有一瞬间竟觉得有一种压迫感,骂骂囔囔的话消停了下来,便听他冷声道:“如此,忘恩负义便忘恩负义罢。”
许氏错愕的张大了嘴,他不要名声了哦?
她见薛慎之一副硬了心肠的模样,恨得直咬牙,知道啥好处也捞不着,啐一口浓痰,摔门就走。
陡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商枝,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拍着胸脯咒骂,“挨千刀的贱蹄子,你想吓死老娘!半夜三更杵在门外,想勾野男人?”
商枝冷眼看她,呵斥,“闭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偷男人被老娘撞见了,你还有脸!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被贺平章嫌弃了,又想回头勾引小畜生!你说,是不是你把他的钱哄走了?”许氏眼尖的瞅见药碗里飘着参片,伸手去抢药碗,“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没钱给栓子念书,花大把银子买参吃!亏不亏心!不怕吃了烂肚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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