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他逃走了,你还不信!你看看你教出来的不孝子是什么德性,给他娶媳妇都不要,大逆不道!”
黄老头冲到刘桂花面前破口大骂,后者始终抱着一线希望,亲自进去看了以后哭着走出来,坐在门槛上老泪纵横。
“呜呜,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这个儿媳妇我是要定了。他除了念书什么都不肯干是不是?那老子就断了他的学费,看他是饿死在外面,还是回家生孩子!”
黄老头在盛怒下做出决定,跑进自己的房间里拿出钱袋,往怀中一塞,就准备去乡下接儿媳妇。
刘桂花哭归哭,身为女人,知道成婚这天丈夫不在对女人来说是奇耻大辱,企图挽留他。
可黄老头已经下定决心,一脚踹开她,大步走出门。
刘桂花跪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荣三鲤走过去扶起她,安慰道:“不要哭了,这件事光你们两个做决定没用,女方那边也会有想法,不如先听听他们的。”
她一语成鉴,下午黄老头把新娘子接来了,因为怕人家爹娘反悔,于是路上有关黄旭初的事只字不提,想把人哄进家门再说。
可是女方家人也不傻,牵着盖红盖头的新娘子一进门,就要求新郎自己出来背她。
黄老头左右看看,最后目光定格在顾小楼身上,把他拉到旁边低声说:“小先生,看在我给老板干了那么多事的份上,帮我个忙好不好?”
顾小楼只是吝于对除荣三鲤之外的人花心思琢磨,并不是不晓世事,脑子灵活得很。
一看到他这副表情,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黄老头想让他顶替黄旭初娶这个姑娘。
这怎么行?先不说他才十八岁,有三鲤在,哪怕对方长成个天仙他也不想娶啊。
黄老头苦苦央求顾小楼帮自己的忙,还承诺以后白给荣三鲤干活,不拿工钱。
女方那边来了四五个亲戚,全都陪着她站在门口等新郎官出来。她亲爹看见黄老头和一个年轻男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便走过来问:“这是你儿子?长得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这么高。”
顾小楼刚要解释自己的身份,黄老头用力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身后,想对姑娘的爹说就是他。
荣三鲤毫无征兆地走过来,冲他们客气地笑了笑,推开黄老头的手,将小楼拉到自己身旁。
“他是我的义子。”
“你就是锦鲤楼老板是不是?哎哟,我们在乡下都听说过你,长得真漂亮。”
对方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黄老头趁机去找刘桂花,悄悄对她道:“你快出去!”
“做什么?”
“随便拉个男的过来,先应付拜堂再说,反正他们也不认识阿初。”
刘桂花闻言表示反对。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那不成了骗人了吗?以后阿初回来怎么跟他解释?”
“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去啊!”
黄老头情急之下吼出了声,姑娘的爹再次走过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那、那个……”他支吾地解释,“阿初知道你们要来,特地上街买点好酒,我让他娘叫他赶紧回来。”
“这孩子客气的,不亏是念过书的人。”
他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黄老头松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使劲推刘桂花,要她按照自己说得做。
刘桂花险些被他推一个大跟斗,终于忍无可忍,破罐子破摔地说:“阿初早就走了!”
“什么?”
她的话让女方家人都围了过来,只剩下姑娘的娘还陪着她站在院门外。
荣三鲤对顾小楼耳语了一句,后者把两人带到他的房间里,先坐下喝点茶。
院中,女方家人已经因刘桂花那句话炸开了锅,围着夫妻二人鞭炮似的发问。
“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清楚?”
“新郎官到底在哪里?”
“你们今天还想不想拜堂了?”
黄老头被围攻,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愤怒地回过头,把刘桂花推出去。
“让你瞎说八道,现在你来解决!”
刘桂花再也不想为这事焦头烂额,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
“阿初昨天晚上就走了,他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们要是想嫁,那姑娘就留在这里。要是不想嫁,我们就把你们送回去。”
乡下到这里有十几里路,没车,都是靠腿走过来的,包括新娘子,一双新纳的花布鞋沾满泥。
大家顶着烈日走了几个小时,却得来这样一个答案,谁能心甘情愿的接受?
姑娘他爹完全不同意刘桂花给出的办法,强烈要求他们把黄旭初给找回来。否则姑娘要么留在这里守活寡,要么还没拜堂就送回家去,对他们家来说都是丢人。
黄老头明白黄旭初眼下恐怕已经登上火车了,根本找不回来,而自己买的那些东西不能浪费,就提出加两块大洋彩礼,当做补偿。
可是对方还是不干,必须见到新郎官的面再说,或者……他们一次性给十块大洋,就当做把姑娘卖给他家当童养媳了,随他处置去。
十块大洋,黄老头心想自己要卖多少粉皮才赚得回来?打死不同意。
两方争执不休,忽然房门打开,一个红色身影飞奔出来,冲到水井旁边。
紧接着姑娘的娘也跑出来,死死拽住那个身影,不许她再往前,对众人喊道:“你们别吵了,快来拦着她,她要寻死!”
这下大家一窝蜂的涌过去,把嚎啕大哭的新娘子从井边移开,往上面盖了张桌子,免得她再跳井。
她爹拉着她,痛心疾首地说:“看看你们一家子把我姑娘害成什么模样?还以为嫁到你家来是享福,这还没过门呢,就要被你们逼得去投胎了。”
黄老头被他们一家子劈头盖脸地骂了半天,心里也压不住火,干脆撕破脸道:“你少在这儿装蒜!刚才说十个大洋就把她卖给我的是谁?她要死也是你们逼死的!”
新娘子穿着新做的碎花粗布褂子,披着红盖头,夹在两人之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赫。
荣三鲤走过去,让两边都歇一歇,自己带新娘子去房间坐坐,疏导疏导她。
她是锦鲤楼掌柜,又是督军的未婚妻,在两方心中都很有威信。看在她的面子上歇火,坐在院子里黑着脸谁也不看谁。
荣三鲤开门前特地把脚步声踩重些,给霍初霄足够的躲藏时间,然后才推门进去,让姑娘坐在椅子上,给她倒茶,让她摘掉盖头喘喘气。
女孩年纪不如小楼大,身板挺结实,一看手脚就知道是从小干活的农家姑娘。
然而等她摘掉盖头仔细一看,脸上肉乎乎的,眼睛黑白分明,分明还是张十四五的小孩脸。
荣三鲤记得黄老头说过,这姑娘有个哥哥着急娶老婆,所以她爹才决定让她嫁人。
这样看来,他们很有可能为了顺利拿到彩礼钱,把年纪说大了一点。
小姑娘眼睛哭得红通通的,看起来像兔子,脾气也像兔子,胆小怯懦,捧着茶杯不敢说话。
荣三鲤拍拍她的胳膊,“你不要怕,我们不会欺负你。叫你进来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想法,到底愿不愿意嫁人。”
黄旭初是她亲眼看着逃走的,既然她放走了人,自然要解决因此产生的问题。
小姑娘半信半疑,怯生生地抬起眼,鼓起勇气张开嘴,突然又憋回去了,捂着脸继续哭。
荣三鲤很有耐心地看着她,等她哭声减轻一些后,再次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其实他们的话你都不用管,婚姻是自己的事情,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我都可以帮你。”
“你……你可以帮我?”小姑娘终于惊讶地问。
荣三鲤点头,“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绞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带着浓浓的乡音。
“我也不知道,我爹说要是我不嫁人,我哥就没钱娶媳妇了,可是我害怕呀……他们都说那个人是念了大学的,可我一个字都不认识,他会不会瞧不起我……”
“所以你其实想嫁给他吗?”
小姑娘低着头闷闷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哥等着拿钱娶媳妇,就算不嫁给他,也会嫁给别人的,说不定跟我堂姐一样,嫁个老头子当小老婆呢。”
荣三鲤想了想道:
“那好,我出去跟你爹说,他要的十块大洋我来出,让你留下来。”
“真的吗?可我要怎么还你?”
对方年纪小,心中却很有分寸,知道不能白得别人的好处。
荣三鲤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柔和,“你留下来之后,我不要你洗衣做饭,也不要你下地干活,而是给我念书去。”
“念书?”
“没错,我给你出学费,你想念到什么程度都行,想上大学也行,只要你考得上。”
小姑娘欣喜不已,开心了半天,又觉得受不起。
“不行,你跟我非亲非故的,怎么能出那么多钱帮我呢……”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他。”荣三鲤看着她天真稚嫩的脸,在心底叹了口气。
黄旭初以及所有投身于革命的年轻人,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放弃小家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