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独什么呢?手握千军万马,脚踩荣华富贵,背靠陈闲庭这座大山,一切目标于他而言就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荣三鲤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回到锦鲤楼时天都没有黑,大堂里还坐着几桌客人,但是一看到她,顾小楼与黄老头夫妇都迎了上来,担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黄老头夫妇是怕霍初霄问她要钱,搞得锦鲤楼倒闭。
顾小楼则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尽管口中没说,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尤其是认出她身上外套乃霍初霄的后。
荣三鲤随口应付了两句就回卧室去了,把外套一脱钻进被子里,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那碗打卤面很好吃,是她熟悉的味道,可是吃得她很不舒服,连做生意的兴致都没有了。
翻来覆去好久,外面天都快黑了,她无意间瞥见床角的黑色外套,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满脑子都在想霍初霄。
他的脸、他的手、他威武高大的身躯与权力财富……她恨不得将他掰开揉碎,看看他内里到底藏着什么,过去的十年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她不能靠近他。
荣三鲤强行将那些心绪压下去,拉高被子盖过头,准备睡觉,却听到几下敲门声。
“三鲤,你睡了吗?”
是顾小楼。
她正要下地出去,掀开被子想起自己的衣服破了,便躲在被窝里喊:“进来。”
顾小楼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只碗,碗中冒出白烟。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给你煮了点粥。”
荣三鲤摇摇头,“没病,我不饿。”
“那就待会儿再吃。”
他放到桌上,站在旁边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荣三鲤的睡意因他到来而打消,指指凳子,“你坐吧,想说什么?”
得了她的允许,顾小楼才问出来,“他是不是又强迫你跟他回去?”
“没有。”
“你骗我。”顾小楼闷闷地说:“他在锦州无亲无故,莫名其妙跑过来,不就是为了带你走么。”
荣三鲤笑笑,“又不是他愿意我就要走,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我真的很想帮忙啊。”顾小楼这几天积攒了千般烦恼,万般委屈,此刻坐在她房间,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
“你总是不管什么事都让我别放在心上,你会解决,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我又不是小孩子,都十八岁了,什么都能做。以前是你帮我,现在让我帮帮你不行吗?”
荣三鲤被他质问,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顾小楼说得激动了,站起身道:“我觉得锦州已经不适合待了,三鲤,咱们赶紧走吧!他明里是来抓你结婚的,暗地里说不定是陈闲庭派来斩草除根的,你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留下啊!”
第20章
荣三鲤皱着眉,“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在锦鲤楼花了多少钱?”
“多少?”
“五百大洋。”
荣三鲤说:“这还不算这个月要支付给他们的工钱,有些账单也还没结完。如果临时离开,东西必然无法转手,酒楼押金也拿不回来,我们等于要损失至少五百大洋,去到新地方还要找落脚之处,重新置办生活所需,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顾小楼语塞。
荣三鲤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看着他说:“小楼,我不是不支持你的想法,但是无论做什么都是需要本钱的。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开起这家酒楼,有了进项,贸然离开又要坐吃山空,能坚持多久呢?你答应过我会学着变成熟,可我并没有看到你的努力。”
她越说顾小楼的脑袋埋得越低,白皙的耳根变得通红。
荣三鲤不想逼他认错,低声说:“这样,你要是真想离开,就拿出一个计划来,写清楚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如何找到新生计。只要能说服我,我就跟你走。”
“真的?”
顾小楼欣喜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待。
荣三鲤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是说服不了我,我们还是要留在锦州,继续守着这家酒楼的。”
“我一定会努力的!现在就去算账!”
顾小楼兴奋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跑到门边时又回头端起那碗粥,扯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嘱咐荣三鲤记得喝,这才离开房间。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荣三鲤无奈又好笑,摇摇头躺下,突然对他生出点期待。
要是顾小楼真能想出什么妙计,两人去个陌生地方过安静日子,其实也不错。
只是可惜……那么多仇恨、那么多羁绊,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荣三鲤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烧热水洗澡洗头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才踏出房门。
大堂里黄老头夫妇在卖粉皮,顾小楼站在柜台后,抱着一个算盘对着账本打得噼里啪啦响。
荣三鲤跟大家随口打了个招呼,就来到柜台边,笑吟吟地问:“在算什么呀?”
“租子、桌椅、锅碗瓢盆……算算能退多少钱。”
顾小楼为防别人听见,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说完还问:“咱们这段时间赚多少了?”
荣三鲤道:“也就堪堪收支齐平,本都没回来。”
“是吗……”顾小楼撇撇嘴,略显遗憾地继续算账,嘴里说:“三鲤你能不能多出些新菜?你看前段时间生意都被他们给抢光了,一出个游龙在野,生意马上就回来不少。”
荣三鲤答应了,倒不仅仅为了让他好做计划,也是为了酒楼。
遇事得两手准备,先不管霍初霄那边到底怎么样,酒楼既然开起来了,就要用心经营。
看菜谱学新菜不算难事,现在还有刘桂花帮她打下手……对了,刘桂花。
她想起二人之间的约定,回头喊了声桂花婶,让她随自己来到后院,单独说话。
“做菜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刘桂花目光闪烁,两只苍老的手纠结地抓着自己围裙。
“这个……他答应是答应了,就是……”
“就是要你把菜谱告诉他,是吧?”
荣三鲤一语中的,刘桂花央求道:
“老板,好娘娘,他毕竟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家都是他说了算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跟他讲呢?你帮帮忙行不行?他知道了也没事的,不会到处跟人说。”
荣三鲤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早知道这对夫妻之间,刘桂花处于绝对的弱势,从来都不敢自己拿主意,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如此。
“桂花婶,你也是人,干得活不比他少,怎么只有他是顶梁柱呢?这个家明明是你们两人撑起来的。”
“老板说笑了,我哪儿有那本事。”刘桂花说:“他力气大,煤都是他搬的,粉皮也是他蒸的,何况他是男人啊,家里没了他那还得了?”
荣三鲤摇摇头。
“这件事我是不会让步的,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到底是为了这根顶梁柱放弃工钱,还是跟他好好商量,每月多为你儿子赚一块钱学费。”
她说完拍拍她的肩膀,就去大堂了。刘桂花独自站在原地,本来还因她的话有点生气,但是仔细一想,就犹豫起来。
年岁已过半百,男人一直是她的天。出嫁前是父亲,是兄长,出嫁后就是黄老头。
黄老头脾气倔,有主意,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反抗过,也没想过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
每个月一块大洋啊,足够儿子在沪城多吃一个月好饭菜了,他们真的要商量吗?
荣三鲤的到来似乎给她麻木的生活注入一股新力量,刘桂花翻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连成片的老茧,陷入沉思。
自从顾小楼答应荣三鲤提出的要求后,就整天抱着算盘和账本,缠着她问东问西。
问到价格后又马上往商店里跑,来来回回无数趟,以至于荣三鲤买菜时路过家具店门口,都被掌柜拉进店里悄悄问,锦鲤楼是不是马上就要关门了。
她忍俊不禁,编了个谎,说顾小楼也想自己开酒楼,所以才如此积极。
掌柜半信半疑,她并不在意,买好东西就回锦鲤楼。
常家饭庄已经取消早上的鲜虾云吞供应,利润实在太低,厨子也懒得起那么早伺候客人,只保留汆虾丸子。
不过这几天抽中虾丸子的人数越来越少,自己花钱买又贵,有人怀疑常鲁易悄悄调低了中奖概率,渐渐的不去他家吃。
光从客流量上看,两家目前算是打平手。但常鲁易这么多年生意不是白做的,早就积累下一批出手阔绰的老顾客,或在政府上班,或自己做生意,请客宴宾都到他家来吃,占了他家一半的利润。
常家饭庄可以靠着这笔利润吃香喝辣,锦鲤楼却只是堪堪收支齐平,仍是落了下风。
荣三鲤决定在菜色上下功夫,先积累口碑,求个物美价廉的好名声,再来考虑抢生意。
这些天霍初霄没有再露面,不知是有事在忙,还是给她时间考虑。
从那天离去前说得话看,后者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