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霍初霄,只是他手下的兵。
荣三鲤稍稍松了口气。
“荣三小姐,督军大人让我问您一句,大早上的从他床上爬下来,是个什么意思?”
那人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嘲意,并不稀奇。
全平州的人都知道,当年霍家被最后一任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时,全家人拼尽权力才保下来的霍初霄,走投无路,拿着定亲信物来到荣家求助,结果被胆小的荣父拒之门外,定亲信物一并丢出,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自己找生路。
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回来了,荣家却破了,只剩下一个荣三小姐。
他依旧要娶她,是人都知道为得是什么——出一出当年被人狗眼看人低的恶气而已。
荣三鲤还未开口,顾小楼率先打抱不平。
“三鲤不是他养得狗,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得着么你们?”
那小兵嗤笑道:
“她不是狗,你却是条看门狗,主子都没说话,吠什么吠?”
“你……”
顾小楼正要还嘴,被荣三鲤抬手挡住,悻悻地瞪他一眼。
霍初霄只派了个下属来,比本人亲自前来好办得多,荣三鲤本欲找个借口打发他走,谁知视线一扫,就发现前方的薄雾中,隐隐绰绰地还透着个人影。
他也是骑高头大马,穿深蓝色将军服,肩膀上的肩章闪闪发亮。
乍一看与窗外的下属没区别,不过个头高一些、肩膀宽一些、身板挺一些,可是所有的微小区别加起来,就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雾气很凉,他的气场更甚。
荣三鲤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雾气,看见他那张英俊冷漠的脸。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荣三鲤拢紧衣领,冲小兵微微一笑,嫩葱似的手指勾了勾。
“来,帮我传句话。”
小兵凑近了耳朵,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传进鼻腔,令他舒服得有些晕眩。
“这辈子我睡过不少男人,就数他床上功夫好。不过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有腻味的那天,为了将来不相看两相厌,还是就此别过吧。祝他以后找个如意女郎,白头偕老。”
第2章
这话一出口,顾小楼、司机、还有小兵,统统听呆了。
荣三鲤勾着嘴角,在小兵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去,就这么说。”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