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薄唇前,警告斩首噤声,而后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问道:“在哪里?”
斩首瞪大了眼,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指向床脚。
谢燃用余光扫了眼他手指的地方,撕开斩首的衣服,捆住他的四肢,又将臭烘烘的布团堵在他的嘴里,这才去往床脚,弯腰去拿斗篷。
就在谢燃弯下腰的时候,斩首猛地挺起身,想摔到地上,弄出动静惊醒外面的混混。
就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锋利的锄刀便横在了他的喉头。
斩首的身体陡然僵硬,锄刀离他的喉咙太近,近到他连咽下口水都不敢,几滴冷汗从额角落了下来。
谢燃将斗篷抱在怀里,阴骘的目光落在斩首身上。
斩首恐惧地看着他,使劲摇头。
谢燃缓缓眯起眼,眼中闪过一丝血腥气,但在他的手指触摸到斗篷上温暖的狐毛时,那丝血腥气陡然间消退。
他想起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天真美好,雪团子一样纯净的小姑娘。
他不想找到她时,他已满手血腥。
那样会污了她。
谢燃挥起锄头把斩首打晕,再将他从床上拎起来,避开外面熟睡的混混,拖到城外无人的官道旁。
此时正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外面大雪漫天,寒风刺骨,谢燃把只穿了一件薄衫的斩首倒吊在树上,这般吊上一夜,足够他受的。
谢燃冷淡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斩首,回望身后伫立在黑暗里,如同漆黑巨物的茂城,而后落在怀中的斗篷上,目光软了软,便钻进了城外的树林里。
没过多久,斩首被寒风冻醒,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倒吊在树上,拼命挣扎起来。
可是眼下正是深夜,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便是他喊破喉咙,也没人能来救他。
就在他绝望之际,他听到官道尽头传来一阵错落的马蹄声,再过不久,便有几辆马车朝这里疾行而来。
斩首欣喜若狂,拼命扭动身体,从喉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希望引起这群人的注意,却在看到那几辆马车上的标志的时候,身体骤然僵硬。
仙道族徽!他们是仙道中人!
斩首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逃。全力间竟挣脱了绳子,连滚带爬跑向茂城,可就在他快要跑到茂城城门口时,一道巨大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斩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几辆马车在他身后缓缓停下,车上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给他看。”
斩首面前拦着的壮汉便缓缓伸出手,斩首吓得浑身直哆嗦,而后看到那壮汉手中抖出两幅画,画上有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另一幅画是个黄金色的族徽。
“可曾见过这画上的人跟东西?”壮汉声如雷鸣,缓缓问道。
斩首拼命摇头,突然间,脑海中闪过那件狐毛斗篷,指着第二幅画上的族徽,失声叫起来:“我见过这个!我见过!”
壮汉眼中精芒乍现:“在哪里?”
“在一件斗篷上。”斩首道:“那件斗篷在我们这一个流浪孤儿手里,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偷来的,问他,他也不肯说。”
壮汉俯下身,揪住斩首的衣领,逼问道:“那个孤儿现在何方?”
斩首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说道:“应该是回城里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住在哪,长什么样子,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壮汉将目光投向马车上,不久之后,那道年迈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若此事为真,不论何事,老夫皆可允你。”
斩首欣喜若狂,眼中闪过怨毒之色,道:“你们得答应,不会伤我性命,我还要你们杀了那小子,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马车里的老人笑了一声,道:“此事简单,我便允了你。”
斩首大喜,连忙把谢燃的名字跟所住的草席堆的方位告诉了他们,并且将谢燃的相貌详细讲述出来。
完事之后,斩首说道:“那前辈,我先走了。”
壮汉松开他的衣裳,沉声道:“你走罢。”
斩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马车鞠了一躬,而后逃命似的往茂城飞奔。
壮汉看向马车,马车里再度响起那个老人的声音:“此事关系甚大,万不可泄露。”
壮汉抱拳:“领长老之命。”
他深吸口气,转向斩首逃跑的方向,缓缓聚气,隔空一拳挥出。
空气霎时间被这股巨力扭曲起来,遥远的官道上,即将跑到城门下的斩首刚露出笑容,身子便顿住,骤然间被拳风轰成飞灰。
马车里走出一位华袍老人,凝神望着茂城城墙,一声令下:“搜!”
顿时,黑暗里掠过无数矫健的影子,凌空飞起,遁入茂城之中。
此时此刻,谢燃已远离了茂城,往那天晚上江蘅所乘坐的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月之后。
自从住进江家老宅,除却琴棋书画及必要的武艺修习,其余时间,江蘅便是遛鸟遛狗游玩逗乐。
这里不比仙道,江兆随手教的拳脚功夫便已是顶尖,且江蘅虽不能修灵气,但天资聪颖,在能动手就别动口的理解上造诣十分之深,故而很早便打遍庸城小一辈无敌手,成功混成了孩子王。
这天,她早早便收拾好行囊,准备跟隔壁的李小虎及隔壁隔壁的赵铁娃去湖边野炊。
刚走到街头,她便看见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浑身脏兮兮的不良少年在抢李小虎手里的包子,而且李小虎甚是给她丢脸,居然没打过那个不良少年,还被不良少年一脚踹到地上,顿时眼里就委屈地包了两包眼泪。
江蘅一琢磨,她毕竟号称庸城孩子王,现在跟着她的小屁孩中有一个被外来的不良少年欺负了,这必然会对她的威名造成很大的打击,这是万万不行的。
这样看来,她是不得不出手了。
江蘅把准备今日午时用来烤的小公鸡往赵铁娃怀里一扔,挺着小胸脯就拦在那不良少年逃跑的路线上。
那不良少年乱糟糟的头发底下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脚下未停,气势如虹地冲向她。
江蘅眼尖,瞧见不良少年头发底下露出的苍白瘦削的半边脸,便是上面都是污泥也觉得底子必然是极为好看的,于是不由恍了下神。
这一恍神间,她便被谢燃扑到地上,谢燃掐住她纤细的喉咙,抬起头,露出底下那张清俊稚嫩的脸。
江蘅终于认出他来,十分惊讶且感慨地眨了几下眼。
压在她身上的谢燃,瞳孔骤缩。
☆、师尊在上(三)
一时间,气氛十分的尴尬。
谢燃直直地望着她,抿紧唇,爬起就跑,连抢来的包子都顾不上去拿。
被他压在地上的江蘅原本正感慨着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曾想谢燃见到她跟见了鬼似的,她连在肚子里滚过几遍的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见他仓皇而逃。
江蘅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转头问赵铁娃:“我长得有如此吓人?”
可惜赵铁娃正忙着捉那只用来充当午饭的小公鸡,未能听见她说话。
也罢。江蘅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
能将大反派的幼年期吓成这般模样,也算她本事,日后若是她成功抱上大腿,说不准与谢燃小酌三杯时,还能提起此事,充当活络气氛的话题。
眼看着谢燃已跑得没了踪影,江蘅便决定暂且不去管他,给他一些时日缓缓,抱大腿之事,得徐徐图之。
想通之后,江蘅便携着李小虎与赵铁娃继续去往湖边午餐,以增进邻里之间的感情。
本以为遇见谢燃便是江蘅这平淡而又乏味的一日中最意想不到的事,没曾想,等到江蘅野炊完,拎着一桶自己钓上来的鱼准备回家煲汤时,意外被一个眼生的老人拦了路。
老人一身华袍,镶金佩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只是一双眼紧紧盯着江蘅,面上肌肉似在抽搐,疑有痴呆之症,约莫是哪家走丢了的老人家。
江蘅便亲切地上前去询问:“老人家,为何一人在这里?不知您姓甚名谁?可还记得家住何处?”
这老人脸上皱成一团的褶子缓缓松开,将她上下打量着:“你便是江蘅?”
闻言,江蘅不由心里一咯噔。
她这位原主的体质她心里是清楚的。在这庸城内,若指名道姓找上她的是个孩童,那不是来挑战她孩子王的地位便是要来寻她交个朋友,但若指名道姓的是个成年人,尤其是这种须发全白还笑成朵花的老人,那十有八九是来者不善。
思及此处,江蘅脸上便扬起笑,略作惊讶道:“老人家,您是要找江蘅?她今日抱病在身,没能出来同我们玩耍,您从此处向东走三个街道,再转入北街,走到头,便能看见江府。”
老人抄着手,笑意更深:“不用如此麻烦,老夫要寻的人正是你这小娃娃。”
说罢,老人从袖中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朝江蘅抓过来。
江蘅在心里吐槽着这仙道上的人真是不讲礼貌,一见面便要动手动脚,一边将手里的鱼连同水一同泼到老人脸上,趁机开溜。
她还没溜出三步,便撞到一个石头般坚硬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