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尹璋已经长成了少女模样,身段出来了,便是穿了男装都看得出来,那是个秀丽明艳的大家闺秀。
白老爷因为仓促接手家中产业,初始时候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尹家因为旧日交情,生意上对他多有帮衬。
那时,他便常常往来于尹府。跟尹璋的关系,也是那时候发生变化的。
慕少艾的年纪,对着那样一个美丽的少女,若是不心动,一定是骗人的。
尹世伯的身体一直不好,渐渐的病情加重了,不久之后尹家日薄西山。
尹老先生一生顺遂,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生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
尹璋的名字,便透漏出他的心事。
那段时间,白老爷往尹家跑得很勤,他想娶尹璋过门。
可是,尹老爷以不想尹家落入别人手中为理由,要尹璋发誓招赘,生一个姓尹的孩子继承香火。
尹璋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哀愁,继而是苦笑:“我父亲说,让你别来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
尹璋笑容恬淡,将垂落的发抚到耳后,笑得无奈:“我喜欢听你叫我尹小姐,因为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可是先有尹家,才有我。你走吧,这就是我的命。”
“我会想办法,一定有办法。不见你是不可能的,我放不下。”
自从白老太爷去了,失去丈夫的白老夫人一心想着为儿子成家,为白家延续香火。
她本是很满意尹小姐的,尹家和白家两家的交情在那里,知根知底的,自然是极好。
得知尹家要求女婿入赘的消息,白老夫人也叹了一回,劝白老爷算了,没有缘分。
白老爷点点头,他一贯孝敬母亲。
不久,白老夫人给他找到一户人家,书香门第,虽然清贫没落,但家世清白。
白老夫人当初也是出身自这样的家庭,一见便喜欢:“人品贵重,门风持重,最是紧要。可别嫌贫爱富的,咱们家不缺几个钱,重要是人好。我打听过了,是个好姑娘。”
“一切听母亲的。”白老爷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很快携带礼物登门拜访。
稍稍打过交道就知道,那的确是心思简单的一家人。心思简单,意味着不会生出是非,便是生了,也很好拿捏解决。
不久,两家就交换了庚帖,定下这门亲事。
白老爷去见了尹璋:“现在,我可以来见你了吗?我娶亲了,贪图不了你尹家的钱财。尹世伯可以放心了。”
尹璋流着泪抬手打了他一耳光,颤抖着还要打第二下,白老爷抓住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说:“新娘子我没有见过,你不能嫁,我娶谁都一样。重要的是,我可以来见你了。”
尹老爷病重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尹璋在外打理生意。
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抛头露面和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做生意,在当时的环境下很是引人注目。生意场上那些人可不讲究什么,尹璋便是有几分本事,少不了吃些闷亏,被算计更是常事,很是举步维艰。
直到白老爷出手,境况才稍稍缓和了些。
挡酒,绕开那些荤素不忌的玩笑,回绝某些不怀好意的邀请……有他隐隐站在尹璋身边支撑出头,尹璋才喘口气慢慢上手一切。
他们两人这样扶持亲近,周围自然不少暧昧不清的挤兑,一口一个璧人,红颜知己,贤伉俪。
起初尹璋总是不安蹙眉,她越介意旁人便越喜欢说。
白老爷从来面不改色,只是微笑不轻不重绕过去:“白尹两家是世交,家父去得早,尹世伯当初也对我多有提携,今日对尹小姐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大家莫要取笑了。”
那些人便也只是笑叹可惜了,若不是尹老爷顽固,两位本可成就一对佳话。
然而该打趣的时候,还是少不了打趣。
尹老爷知道了,还是发了几次脾气。
每次他发作,白老爷去的便少一些。
与此同时,与夏家的婚事加紧提上日程。
然而,来接新娘的时候,夏家的小姐却失踪了。
夏家老爷脸色惨白跟他说出实情,未来岳母揪着他压抑的哭。
那的确是个老实人,也的确最重视门楣清白,出了这样的事,无疑比死还让他们恐惧。
白老爷整了整衣襟,淡淡地说:“你们不是原本打算李代桃僵吗?就这么办吧,婚礼如期举行。我娘等着抱孙子。跟我白家的声誉比起来,新娘子是谁无关紧要。”
于是,夏如兰顶替那位未曾谋面的夏小姐,上了花轿。
不久后,夏家拿了钱举家悄然搬走,自此杳无音信。
白老爷很满意如兰的身份,无亲无故,又有把柄在手,很是符合白夫人的好人选。
更何况,不过是睡了两次就有了身孕,再令人满意不过了。
再后来,尹老爷让尹小姐务必在他去世前完婚,选了尹家铺子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伙计。
三日后,尹老爷撒手人寰。
白老爷陪着尹璋一起办了葬礼。心下却很轻松,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尹家的女婿就和白家的白夫人一样,不过是个摆设。
披麻戴孝的尹璋缓缓抬起头,对着他隐隐露出一点笑意,那笑容美丽又神秘,像是藏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秘密。
黑色的眼睛弯弯的,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
叮咚。
漆黑的眼睛错觉滴上锈红的雨滴,依旧笑盈盈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近在咫尺。
一滴水声响起,惊得白老爷醒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在浴缸里睡着了。
水都有些变凉。
家里佣人虽多,白老爷却不喜欢被人太过近身。
他随意擦干,穿了睡衣回到床上。
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一整夜都睡得有些不踏实。
好像做了很多碎片化的梦,又一个都记不住,天不亮就醒来了,却半点也不困。
这天他起床,径直走到隔间的梳妆台前,他送白夫人的兰花就放在那里,花叶舒展。
他的手指轻轻随意打了一下长长翠绿的叶子,让人将花搬到花园里去。
白宇轩早上出门的时候,和搬运兰花的佣人擦肩而过,他回头看了眼,面上神情淡淡。
一个月后,白夫人以失踪人口处理结案。
白公馆打点过,事情悄无声息揭过,整个上海滩都像是默认白公馆从来不曾有过女主人一样,无人提及白夫人。
连亲儿子白宇轩都反应淡淡,仿佛无动于衷。
白公馆内知情的人却很理解,都说大少爷是老夫人带大的,大少爷小时候没少遭罪,都是白夫人性情古怪所致。大少爷没死,已经是福大命大。
不过,倒是人人都说白夫人待白洛川好。
这次事件里,白洛川的黯然消沉倒也不出人意料。
白洛川远远看着白宇轩早出晚归,神情淡然沉静,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白夫人驱邪失踪的那一夜,他们两个人虽然不在一起,但是依照此前谈话的意思,两个人应该都会回来白公馆的。
可是,人人都说白宇轩陪着太夫人在寺庙里。
而白宇轩没了亲妈,却也没有质问过白洛川一句,当夜他究竟在不在白公馆。
白洛川也没有主动去找白宇轩解释什么。没什么好解释的,若是说多了,还像是心虚。
一切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相安无事。
但,白家三个男人都清楚,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一晚失踪的白夫人,如果是鬼带走的,那个鬼还会做什么?
如果是人带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白洛川很在意,在意白宇轩房间衣柜里那个上锁的,轻飘飘的箱子。就像是在意自己书房抽屉里,那颜色黯淡的珠花一样。
他突然想到,白夫人的突然消失,就和当初沈秀贞当着他的面跳井,继而尸骨无存一样诡异。
一切风平浪静,直到白老夫人也知晓媳妇失踪,生死不明。
白老夫人疑心是沈秀贞阴魂不散作祟,请了法师做了一个多月的道场。
打扫道场的时候,佣人在下水道的井盖里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女尸。女尸的手腕上还戴着白老爷送给白夫人的玉镯。
看上去,就像是那夜白夫人受惊之余,爬出窗外被雷电击中身亡,掉进了井盖下。
那天,人群里白洛川抬眼看去,白老爷神情平静,白宇轩也很平静。
这安静,就像久阴不雨的天空。
白家以意外低调办了丧事。
顺理成章的,那位上海滩荣先生的义女和白老爷走得更近了。
很快,白公馆便迎来了新的女主人。
这位年轻的继母,似乎比两个继子还要小几岁似得,很得白老爷的宠爱。
但白老爷生得俊朗儒雅,并不显老,两个人走在一起众人都觉得般配,常常感叹是一对璧人。
婚礼当天,大半个上海的政商名流都到访了。
白宇轩和白洛川都在宴客敬酒,等晚宴人少的时候,白洛川不经意地对白宇轩说:“母亲第一次发疯觉得家里有鬼,就是这位荣小姐来家里拜访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