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往往是说了许久后,白老爷才后知后觉他在和尹璋说。
等他意识到,僵硬转头看去的时候,面前对他嫣然而笑的人又变成荣小姐了。
白老爷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耳边的声音,上半句还是荣小姐带着你侬软语的:“怎么了?”后半句就成了尹璋独特的温婉飘渺的声音,“不舒服的话,靠着我吧。”
他睁开眼,眼前是荣小姐,然后是尹璋,鼻息有一种浅淡的幽香,像浸了雨水的花香。
那是尹璋身上的味道,是她亲手调配的熏香,别人绝无可能有。
白老爷深呼吸一口气,眼前的人就彻底的变成了尹璋。
尹璋下了车,站在路边疑惑地看着,坐在车里不下来的他。
白老爷怔怔地念着她的名字:“尹璋?”
“是我啊。”那人失笑,像是笑他又孩子气。
白老爷感觉呼吸很沉,就像是很久没有得到休息一样倦怠:“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尹璋的手软绵绵的,就像是没有骨头的纸人,挽着他的手,他就不由自主跟着走下来,像日暮西山的老人似得。
她挽着他的手臂,头靠着他的肩,温婉深情地看着他:“你又忘了,你不是向我求婚,我们一起来上海的吗?还联系了威廉神父,为我们主持婚礼。西式婚礼,好期待啊。”
白老爷混沌的大脑迟缓的想起,他的确对尹璋说过,求婚,去上海,还有西式婚礼。
“威廉神父?”他搂着她的腰,那腰也软绵绵的轻盈,纸人一样的生硬触感。
这个人好像很熟悉,但有什么不对。
白老爷的脚步很沉,他低下头看了看,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尹璋的手臂挽着他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他的背上,连体婴儿一样黏着他。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是深情温婉,梦一样的美好。
“是啊神父,你看,他就在这里等我们呢。”
白老爷抬起头,前方昏暗的教堂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洋人深邃的五官让那双眼睛显得讳莫如深。那笑容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变。就像画上去的一样。
黑色的牧师服上有深深浅浅的色块,等他们走近,威廉神父张开嘴,开始念婚姻宣誓词。
可是他一张口,满嘴的血污涌出,他的嘴里破了一个大洞,直通脑后。
白老爷知道为什么,手脚冰凉,他想起了,威廉死了。
他深深的,努力呼吸,不断的闭上眼睁开眼。
尹璋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叫得是没有人知道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昵称。
他不答也不理,一遍遍深呼吸,让心跳和呼吸稳下来。
终于,耳边的声音变得陌生起来,是荣小姐的声音:“老爷,你怎么了?”
白老爷睁开眼,眼前不是什么教堂,是白公馆的大门。
荣小姐的脸色隐隐狐疑,勉强保持微笑:“老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老爷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木然,有些晦暗冷锐。
荣小姐的眼眶微微一红,有些委屈:“尹璋是谁?你都叫错好几遍我的名字了。跟见鬼了似得。”
白老爷脸色难看,平静地说:“闭嘴。”
荣小姐一怔,终于哭着咬着唇,委屈地跑回楼上。
白老爷站在门口,管家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眼神也略有些不安。
“老爷,是不是叫医生来看看?”
“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管家问:“什么?”
“尹璋,我对着她叫尹璋。”
官家和保镖一直跟随保护左右,当然清楚经过。
他犹豫了一下:“不是,不是对着荣小姐,好像是对着您……旁边。”最后两个字发音极低。
白老爷看出来了,他在害怕,他冷笑:“怎么,觉得我也疯了?”
管家从他父亲到他,打小跟随白家人左右,二三十年了,自然是忠心耿耿。
他恳切关心地说:“老爷,看看医生吧,夫人出事前就不太对。”
白老爷没有再反对,这时候白洛川急匆匆从门内走出来。
脸上神情关切:“父亲你怎么了,我看到母亲哭着跑回房间,恼着要回荣府。”
白老爷面无表情,死死抓着白洛川的手:“扶我去书房。”
白洛川露出吃痛的表情,搀扶着他往楼上走去。
书房内,白老爷打开保险柜内的箱子,药瓶和针筒的数量完好无损。
不是药?
他猛地想起什么,推开他们回到卧房。
荣小姐坐在床边抽噎,行李箱衣服扔了满地满床。
白老爷进来却没有管她,径直穿过房间走去内室的梳妆台前。
一眼便看到,那盆他送给白夫人的兰花,那盆本该被放置在露天花园里的兰花,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兰花的香气盈满室内,像浸着雨水的幽香。
他脸色铁青,几乎是第一次失态,抱起花盆摔碎在地上:“谁把它搬回来的?”
第81章 从小可怜到鬼嫁娘18
花盆摔在地板上面,盆壁碎裂,土壤滚落着散开,湿漉漉的,好像不久才被浇过,那股雨水浸过的幽香更浓郁了。
白老爷目光阴鸷地看着屋内的一男一女。
白洛川略略蹙眉疑惑又忧虑,荣小姐吓住了,脸上也显出茫然来,继而是委屈。
但在白老爷的眼里,画面好像雨水冲刷的玻璃一样,模糊了一下之后,视野里的人就变了。
他又看到床上规规矩矩坐着的新嫁娘,看到门口躺在水泊里的夏如兰,她怨毒又惊恐地看着他,窗户那一头站着雨夜出现的褪色的纸人,在他身后的角落里站着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吐血的威廉。
他伸手抹了抹脸,深深吐息。是幻觉都是幻觉,他没有疯,他只是着了道。
“是谁?究竟是谁?”那声音并不咆哮,白老爷一向斯文儒雅,只是听得人胆寒。
荣小姐又委屈又伤心:“怎么,知道了是谁,老爷是准备杀了那人吗?一盆花而已,我碰不得吗?”
白老爷往前走了一步。
叩叩叩。
敲门声像打破了魔咒一般,让所有人打了个激灵,脱离方才那吊诡不安的对峙。
白宇轩站在门边,反手轻轻敲了敲门,平静地看着屋内气氛诡谲的三个人。
“花有问题吗?父亲。”
白老爷恍惚看了看周围,像是从梦里清醒一般,什么都没有,新娘纸人夏如兰威廉都没有。
他脸上不可抑制带出倦怠疲惫来:“不关你的事,回去你的房间,让管家来。”
白宇轩没有动,看向散落地上的花盆:“这花是父亲送给母亲的,有什么问题让父亲生气?”
他走进来,走到白老爷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不闪不躲也没有任何锐利。
白老爷也没有,面沉如水看着他。
白宇轩半蹲下,手指拎起那株翠绿的兰花,轻轻嗅了嗅。
然后,他手指拨了拨泥土,又嗅了嗅。
“你闻到了什么?”白老爷紧盯不放。
“没什么,就是兰花香。”
白老爷:“没有一股很浓的雨水腥味的幽香吗?你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画面吗?”
白宇轩摇头,淡淡看着他:“我应该看到什么?父亲你看到了什么?”
白老爷没有回答,眼神藏着一丝不信任,他转而看向白洛川。
白洛川似是才反应过来,他慢半拍走过来,在白老爷的催促下也嗅了嗅兰花,继而是泥土。
然后,白洛川看向白老爷,也摇了摇头。
这时候管家也来了,他连忙解释道:“夫人的兰花移植到花园里去了,荣小姐知道了过意不去,就买了盆新的。”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纠正他,关于荣小姐的称呼。
白老爷微微一滞,所以,不是兰花有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里?难道真的有鬼!
荣小姐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怒气没有了,微微不安和担忧:“老爷,你是不是太累了,找个大夫看看吧。”
白老爷扶着额头点头:“让医生彻查一下我身边的饮食用度,还有这盆花。”
白宇轩若有所思,白洛川的视线在他面上停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移开。
……
“花里有什么?”
白洛川的门口,白宇轩在门打开之后,第一句话这么问道。
白洛川的眼神微微一动,先看了看楼道口有没有人。
“父亲在和医生谈话,佣人们都在跟着管家检查东西,四楼只有你跟我。”白宇轩不急不缓,瞳孔冷静。
白洛川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努力按捺着什么,压低声音:“大哥,父亲的书房保险柜里,有些特别的药。而且,他跟荣先生有隐藏的生意,我不确定但是……”
白宇轩静静地看着他,但是白洛川只说到这里了,眼神微微的逃避犹疑,他生得本来就俊秀没有攻击性,自小就是个温雅听话的好孩子,方才那样已经是最大的反叛。
“我知道了。”白宇轩说,但他没有走,也没有移开目光,“母亲那晚失踪和你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