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玻璃震了一下,鱼儿受了惊,到处乱窜。
再一锤,玻璃缸上多了一条缝。
又一锤,细缝迅速扩大,蔓延成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他把锤子在手里晃了晃,捏紧,手腕一沉,挥,砸,锤头精准地命中了裂痕的正中心,看似坚固难摧的玻璃壁瞬间炸开,水流喷涌而出,无辜被卷出来的小鱼们撑着肚皮在地上艰难地翻滚。
弟弟吓了一跳,终于不敢装死了。
“哥,你别这样,它们是无辜的!”
他面无表情地用脚尖踢了踢一条黑白色花纹的虎皮,说:“你果然跟那个男人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爱一个。”
你真该死。
弟弟咬着牙说:“我没有!”
他冷冷哼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将那个愚蠢的弟弟亲手掐死,就像很想踩死这些鱼一样。
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对鱼是不忍心,对弟弟,是因为他们是一对连心脏都要共用的连体婴儿,是共生体,哪个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他疲倦地蹲下去,将地上的鱼一条条捡起来,从裂口处塞回鱼缸。
第二次又见到她,是在医院,电梯里。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却一眼认出那件外套,亮黄色,后背印着一只巨大的粉色猪头,那天他离开的时候正好在上面踩了一脚,品味诡异的让人触目惊心。
但他也不太确定,让人去查,结果出来,果然是。
她怀孕了,预约了第二天的人流手术。
按时间算,是那个愚蠢弟弟干的好事无误。
他本打算旁观,等手术结束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但这话却被弟弟不小心听见了,弟弟恳求他,只要能留住这个孩子,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当然不会同意,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私生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女孩愿意自己结束,是好事。弟弟却威胁他,如果他的孩子没了,他就拖着这个身体去死。
他又气又怒,但是这一回,弟弟却很坚决。
这个懦弱可怜的孩子第一次反抗他,以一个父亲的名义。
他被迫同意了,同时开了条件是,要弟弟彻底放弃这个身体的使用权,他彻底受够了,不想再为这种废物收拾烂摊子,再有下一次,他恐怕真会疯掉。
弟弟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了,说:“好,但你得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得伤害那个女孩和孩子。”
他也答应了。
他让医院那边改了说法,说无法进行手术,又去亲自找了那个女孩一趟。
他看到她脖子上的刀疤,和调查结果上写的“她自杀过”吻合,巨大的愧疚和对弟弟的痛恨压在心里让他差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根本不敢直视她,匆匆甩了张支票。
最后他说,让她别再出现在他眼前,其实他是怕再看到她,自己真的会宁愿陪葬也要将弟弟掐死。
结果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快五年了,兜兜转转,她竟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助理。两人一起共事几个月,她的机灵,聪颖,以及那总是各种丰富的表情和小动作,都让他觉得新鲜而有趣。
现在想来,为什么会看到她家那个小孩时,会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也有了解释。
那么,现在这种奇怪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谈不上开心,也不生气。
反而有一点……释然。
还没等他完全琢磨清楚,车子便已经停到了安宅门口。
朱玲玲也很高兴。
这段时间过得战战兢兢,现在话已说开,心头的担子都消失了,第一次感觉这么舒服。她反而开始觉得跟夜寒时相处真的很轻松,他的严格高标准从来都是用于律己,而不是律人,性格也奈斯,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下了车,又伸回去半个头,客套地说:“夜总,要不要上我家喝口茶?”
夜寒时摇了摇头,说:“明天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朱玲玲皱起眉头,惊讶道:“这么急吗?恐怕不行哎,我家的事情,估计还要忙一阵子……”
夜寒时很上道,淡淡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
朱玲玲等得就是这句话,立马爽快地说:“ok,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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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玲回到家,客厅灯还是亮的,安曼容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一见到她立马冲过来问:“怎么样了?”
朱玲玲一边换鞋一边说:“应该算是解决了,爸妈呢?”
安曼容松了口气,说:“爸不相信你有那么大本事,自己出去活动了,妈带涵涵在楼上睡觉。”
朱玲玲理理头发,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诓你?”
“直觉,”安曼容细细打量着她,说:“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朱玲玲说:“哪不一样?”
安曼容说:“整个人,你是不是整容顺便把脑子也整了?”
朱玲玲满头黑线:“滚。”
安曼容笑了笑:“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比以前好交流多了,以前我跟你说话,总是特别费劲。”
朱玲玲斜睨她一眼:“就因为这,你就非要弄死我?”
安曼容耸耸肩,没回答,转身走了。
朱玲玲去楼上母亲的房间,周美梅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问她:“你去哪了?”
“去解决安氏的事情,”朱玲玲说着,过去拍涵涵,小孩缩在被子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像一个苹果。
涵涵揉揉眼睛。
周美梅骂她:“你好好把他弄醒干什么?”
朱玲玲拉涵涵起来,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说:“明天还要上学呢,我带他回那边住。”
周美梅不让,紧紧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外孙,说:“这是什么大事?早上我开车送他去就是了。”
朱玲玲明天还要带孩子去见爷爷呢,这事她暂时不打算跟安家说,免得又要一通解释不清。她说:“不用,我现在带他回去正好,才不到十点呢。”
周美梅还要再说什么,无奈女儿坚持,她揉揉太阳穴,还是算了。
朱玲玲带着迷迷瞪瞪的涵涵去小区外打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走在前面的涵涵忽然喊了句:“顾叔叔。”
朱玲玲找到钥匙抬眼一看,真是顾景泽。
他正蹲在她家门边,手里夹着一点红星明灭,烟雾缭绕,脚边上散落了一地抽完的烟头,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
看见她,他把烟在地上摁灭。
朱玲玲走过去,几天未见,他憔悴了许多,眼睛全是难过的神色。朱玲玲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你还会抽烟嘛,我都没发现。”
“你见过的,”顾景泽声音嘶哑,“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朱玲玲:“……”她早不记得了。
顾景泽自嘲地笑笑,说:“那天,我母亲来找过你。”
朱玲玲:“嗯。”
顾景泽说:“所以,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朱玲玲想了想,点头:“是。”
顾景泽撑着墙慢慢站起身,过了很久,朝她走来,然后,两人擦肩而过,他的脚步略微有些凌乱。
其实朱玲玲也挺无奈的,但是没办法,或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他愿意断的干脆利落,她也乐的就这样无疾而终。
翌日,朱玲玲带着涵涵再次登上夜家的私人飞机。
早上出门之前她已经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涵涵,小孩听完却很淡定,只是问了一句:“那我需要喊他爹地吗?”
朱玲玲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先喊叔叔。”
如果没猜错的话,夜寒时心底应该并不会觉得涵涵是他的孩子,就像昨天,他说“那个孩子”。
而上次见到小寒,他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37.037
飞机起飞时间是十点整, 朱玲玲来的早了, 带涵涵去休息室吃东西。
吃完几个小点心,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玲玲回头看去,却是空乘人员,微笑着提示他们可以前去登机了。
朱玲玲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四十,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私人飞机的时间本来就比客机灵活。
她带着涵涵穿过专机楼登机口和机坪, 走进机舱, 和乘务长友好地打完招呼, 转头的一瞬间,却看见了夜寒时, 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很安静的模样。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浅灰色的粗棒针编织毛衣,配深蓝色的牛仔裤, 白球鞋,没做造型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眉眼细致干净,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夜寒时抬眼看见她和涵涵,轻轻一笑, 唇红齿白的, 还真是养眼。
朱玲玲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带着涵涵过去,让儿子喊“叔叔好”。
涵涵年纪不大,却很有自己的主意,走过去,小短腿很灵活地爬到夜寒时对面的沙发上坐好,平静地喊了声“爹地”,然后低头玩手机。
夜寒时明显愣住,朱玲玲心想自己果然猜的不错。
人格分裂到后期,两个人格已经完全分离,是相对独立的两个人。
朱玲玲去涵涵旁边坐下帮他系安全带,打圆场似地问:“宝宝,要喝水吗?”
涵涵摇头。
这时,飞机在机坪上滑动起来,逐渐加速,“呼啦”一下,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机翼在风中剧烈抖动着,带着整个机身离开地面,斜斜地往上滑去,直至刺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