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孽障!”
周百药气得直哆嗦。
九宁看一眼左右,“送他出去。”
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威慑之意,但仆从们却不由自主想听从她,忙扶起周百药,架着他出去。
九宁回头,对赶过来的饮墨道:“在这里守着。”
饮墨从惊骇中回过神,点头如捣蒜。
九宁出了院子。
周百药暴跳如雷,扑过来要抓她,被周围的仆从拦下了。
九宁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与其在这里乱发脾气,还不如回去躺着,免得碍事。”
周百药愣了一下,登时气得面如猪肝色。
九宁没理睬他,叫来管事:“使君在哪儿?我要见他。”
管事看一眼满嘴咒骂之语的周百药,再看一眼个头娇小、狼狈不堪、衣衫沾满血迹但是神色从容的九宁,心里很快作出决定,躬身道:“使君在前面厅堂和幕僚们议事。”
九宁往厅堂的方向走,问管事:“阿翁中伏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
管事答:“是跟随都督上京的人,他们身负重伤,有一个已经死了。”
今天刺史府一切如常,周刺史知道周嘉暄今天能带九宁回家,命人撤了部分警戒,在书房给周都督写信,详细告诉他九宁被掳走然后又恰巧让周嘉行救了的来龙去脉。之前九宁没有脱险,周刺史不敢让周都督知道这事,现在九宁脱险了,周刺史立刻写信告知周都督。
信刚写完,一伙浑身浴血的卫士赶回江州,说周都督得知九宁被掳,马不停蹄赶回江州,在城外遭遇埋伏,身中乱箭而死!
刚刚救回九宁,却又传来周都督遇害的消息……
不啻于晴天霹雳。
周刺史当场晕了过去。
周家乱成一团。
周百药忙送周刺史回房休息。
周刺史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各处加强戒备。
周都督一死,虎视眈眈的近邻们岂会放过江州?
管事叹息道:“都督不在了,三郎又受了重伤……九娘,你还是不要去见使君了。”
“无妨。”
九宁摇摇头。
记忆里曾被族人指着鼻子骂祸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这和对错没关系。
她是女子,是弱者,还是个日后会因为拥有倾城美貌而被各大霸主觊觎的女子,就只能任人指点辱骂。
周家人如此,天下人也如此。
九宁抬起眼帘,抹去脸上血迹。
她娇气,喜欢享受,爱出风头,消极应付这次的圣母任务,只想偷懒让周嘉行赶紧结束乱世……
但那并不表示她真的要坐以待毙。
说到底,人还是得自己强大起来。
如果资质有限,实在强大不起来,那就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比如加入强者的队伍,和强者并肩作战。
还比如,利用强者,和强者达成同盟。
大厅里的气氛比府里其他地方的更肃穆更沉重,所有幕僚和属官都一脸绝望之色,围着面容苍老的周刺史,低声商量什么。
九宁还没靠近,护卫上前拦住她。
她道:“我有事求见伯祖父。”
护卫看她一个小娘子贸然跑过来打扰诸位郎君,皱了皱眉。
大厅里的人看到门外的九宁,啧了几声。
虽说小娘子无辜,可她终究还是得背上害死周都督的罪名,要不是她,向来警醒的周都督怎么会中埋伏?
周刺史注意到众人面色古怪,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长廊。
九宁站在台阶前,遥遥朝周刺史行揖礼。
周刺史愣了片刻,眼神示意身边的亲随出去,“问问她想说什么。”
亲随出了厅堂。
九宁和他说了几句话。
亲随点头,回到厅堂,小声道:“使君,九娘问可否找到都督的尸首。”
周刺史叹了口气,难为九娘了,周都督因为担心她命丧江州城外,她心里肯定很内疚。
“告诉她已经派人去找了,让她回房去吧,这几天不要出门。”
亲随来回传话。
得知周家人并没有找到周都督的尸首,九宁嘴角勾起,一对梨涡闪动。
“带我去见那几个中伏归来的士兵,我倒要问问他们,伯祖父到底是怎么中伏的。”
亲随把这话禀报给周刺史知道。
堂弟身死,周刺史此刻心乱如麻,所有事情都压在他肩头,他强撑着不敢倒下,刚才管事进来通报说三郎回来的路上也遭到埋伏,周家无人主事,他要是也倒下了,江州坚持不了几天!
九宁这时候跑过来问东问西,说实话,周刺史心里有些厌烦。
但当他听到亲随说九宁坚持要见那几个报信的士兵,心里忽然一动。
周都督非常疼爱九宁,爱若珍宝,九宁也很尊敬孝顺周都督,几乎隔两天就给周都督写一封信……翁孙俩之间似乎无话不谈,九宁知道周都督的很多事,其中有很多是其他人不知道的隐秘。
周刺史感觉自己的心口突然猛地剧烈跳动,浑身血液沸腾。
“九娘!”
他抛下所有幕僚,奔出厅堂,直接走到九宁面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九宁从容道:“伯祖父,等我见过那几个士兵再说。”
第58章 家法
周刺史立刻带着九宁去见那几个回来报信的士兵。
士兵们突围回来报信,全都身负重伤,伤势最重的那一个已经死了。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郎中和助手还在为剩下的人上药,一盆盆血水送进送出。
见周刺史和九宁进来,躺在床上的士兵忙要起身。
周刺史示意旁边的郎中按住几人,问他们周都督是怎么遇害的。
士兵面色沉痛,道:“我们刚回到江州,碰见几个守兵,他们说九娘出事了,都督心急之下要上前询问,结果山上的伏兵就在这个时候冲下来,都督……都督他中了十几箭……箭上有毒……”
说到这里,他掩面低泣,肩膀直抖,似乎说不下去了。
另外一个受伤较轻的士兵接下去道:“都督怕江州这边没有防备,命我们几人突围回来报信,两千轻骑还困在山谷里。”
周刺史的一名幕僚插话进来道:“已经派兵去救援了。”
“当时他们有多少人?”周刺史问。
受伤士兵脸上还残留几分惊恐:“到处都是人!他们全都藏在山上,就等着都督回来!裴先生本来也可以突围出来的,不过他坚持要抢回都督的尸首……只有我们几个人趁乱逃了回来。”
房里众人听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默默听周刺史和几位幕僚询问士兵的九宁站了出来,泪盈于睫,双眼哭得红肿,颤声问:“阿翁他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士兵们这才注意到九宁,吓了一跳,“九娘!你不是被抓走了吗?”
周刺史解释道:“三郎把她救回来了。”
士兵们叹口气,“都督要是知道您平安归来就好了……他死前还嘱咐我们一定要救你出来……”
九宁呜咽,拽住士兵的衣袖,泪落纷纷,哭着问:“阿翁他还说什么了?”
受伤士兵挪开视线,不忍和她对视,握拳道:“都督说害他的人一定是河东军,不是河东军,就是鄂州袁家,要郎君们牢记教训,坚守江州,积攒实力,将来一定要手刃仇人,为他报仇雪恨!”
房里的士兵、护卫们眼圈发红,齐声道:“不能为都督报仇雪恨,我等誓不为人!”
气氛肃穆。
周刺史摆摆手,嘱咐郎中好生照料几位悲痛的士兵,转身出了房间。
步履蹒跚,似乎也在为堂弟的死而哀恸。
“我阿翁呢?我阿翁在哪儿?”
九宁哭得浑身发抖,紧紧拽着士兵的袖子不肯放。
仆从们柔声劝慰她,哄她出去。
九宁泣不成声,一路哭着出了长廊,追上走在前面的周刺史,抬起哭花的小脸,眼泪还在哗哗往下淌,眸子里却闪过几丝冰冷的笑。
“把这几个人看紧了,他们在撒谎。”
周刺史心头悚然,“他们是周家的私兵!从小在江州长大!”
他们周家在江州经营几代,在江州百姓眼里,只要周家在一天,他们就能够吃上饱饭、过上太平日子,那几个士兵从小侍奉周家,怎么可能背叛他们?
“那又怎样?亲兄弟都能反目,何况是几个私兵?”九宁抹去眼睫上的泪珠,“伯祖父,不止他们,周家里应该也有他们的内应,现在除了阿翁本人回来,我们谁都不能信!他们故意带回阿翁遇害的假消息,让我们自乱阵脚,可能就是为了要挟阿翁。伯祖父还是尽快重新布置人手,把之前派出的人手全部召回来,江州不能乱!”
小娘子刚刚哭过,说话的嗓音比平时低一些,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娇娇柔柔的。
说出的话却和她轻柔的语气一点都不符。
周刺史揉揉眉心。
他嘴上反驳说那几个私兵不可能背叛周家,其实心里已经认定其中有猫腻。
一直以来他和周家都太过依赖周都督了,一听到他身死的消息,就像没了主心骨,立刻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正好给了幕后之人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