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也十六了,日后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当家理事,样样都是学问。我带你在身边,能不能学,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不能沉心静气,不会好好思考,将来的日子过不下去,可别哭着来找我。”
关蓉蓉眼睛垂着,有些气软:“娘女儿知道了。”
张氏又晾了她一会儿,方才端了茶,细细呷着:“你且来说说,今天这事,你都看到了什么?”
关蓉蓉刚要说话,张氏凌厉目光又看了过来,关蓉蓉心下一凛,方才咬住下唇,没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又想了想。
冷静了,也就有思路了。
关蓉蓉想了想,试着开口:“那表姑娘宋采唐不大好惹,有些脾气。”
张氏继续喝茶,没什么反应。
关蓉蓉歪头想了想,继续说:“有一手本事,似是懂看尸?吴大夫人反应那么强烈,肯定是有什么想藏的事,被她瞧出来了说不敢成这门亲,定也与此有关。”
张氏这次有反应了,轻轻“嗯”了一声。
关蓉蓉似是得到了鼓励,手里绞着帕子,思维越发发散:“可宋采唐来咱们家时,人是傻的,家里人也死绝了,没人知道这事难道真是鬼门关过一遭,得了阎王爷指点?”
张氏这次没回应,淡淡扫了关蓉蓉一眼。
关蓉蓉抖了一下,散去满身寒意,柳眉微皱,尖尖的眼角透出一抹思考:“就算真有阎王爷教,也得有慧根才是这宋采唐,莫非脑袋没撞之前,曾经沾染过这些事,比如跟着她爹——”
张氏又“嗯”了一声,喝了口茶。
关蓉蓉便知自己方向对了:“与尸者为伍,乃是贱事,再厉害,也不能和琴棋书画相比,登不得大雅之堂。她爹又死了”
张氏这次难得目露赞赏。
关蓉蓉这次没有看到,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管宋采唐脾气怎么样,本事怎么样,她家人已经死绝,只是个过来投靠的表小姐,没有咱们关家,没有娘您给她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她就算恨,也不敢找娘您的麻烦,她也找不着!”
至此,张氏方才放下茶盏,说了今天第一句,对这件事的看法。
“自古以来,郎才配女貌,烂锅配烂盖,傻子配傻子,说出大天去,也是两厢般配正正好,我这个做舅母的,对得起她!”
关蓉蓉怔了一瞬,似醍醐灌顶,瞬间明悟了过来。
是啊,母亲答应这门亲事时,宋采唐只是个傻子,傻子配傻子,确是正正好,母亲只是看她可怜,想找人照顾她么,谁知道她会清醒?母亲也不知道啊,若宋采唐为此责怪母亲,就是不懂事!
张氏眉梢微动,唇角轻扬:“她现在清醒了,我这个做舅母的,自也不会把她配给不相配的人,吴家那大夫人,哪怕跪到我面前为傻儿子求亲,我也不会答应。”
关蓉蓉对母亲的佩服之情立刻涌起,就是就是!
虽然眼看这情形,吴大夫人不可能来求,但理是这个理,母亲才没有错!
张氏见女儿乖巧,终于明白了道理,伸手摸了摸女儿头发,声音慈爱:“你记着,这不是亏心事,也不必害怕有人挑理。”
“知道啦,娘!”
关蓉蓉头靠在张氏肩膀上,软声撒着娇。
母女二人腻了一会儿,关蓉蓉才又抱着小心思,悄悄看了眼张氏:“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这大好的机会,本该万无一失祖母病重,大姐去天华寺祈福,没人注意到那女人”
张氏目光微闪:“机会已经错过,纠结无益,重要的是现在。”
“可怜娘为家里做了这么多事,她们一个两个都不懂,祖母拎不清,大姐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在家当老姑娘,三妹又蠢笨的不行,镇日里只听大姐的话”
关蓉蓉为自己娘亲不值。
“没办法,这就是家。”张氏轻轻拍着女儿,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有些缥缈,“所以当家主母难当啊”
关蓉蓉玩着手里帕子,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宋采唐那里,还要继续么?”她眸色暗了暗,“实则大姐最该嫁人,可她总不愿意,祖母那边又”
说到这里,关蓉蓉眼珠转动,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娘!反正祖母病了,管不了事,要不要把大姐的婚事给订下!”
“你祖母还要病几日,这个晚几天再说,不着急。”
“娘怎么知道祖母还要病几日?”
张氏眉梢猛的一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她很镇定,微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傻孩子,大夫说的呀。”
“哦。”
关蓉蓉立刻放弃这个话题,想起大姐,就想起了她昨日回来时的脸色,看看左右,小声问张氏:“娘,大姐回家时,脸那么白,天华寺里出事的事,是不是真的?给大姐看到了?”
张氏这次声音很严厉:“贵人们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少打听!”
天华寺里住着位从开封过来的贵人,是位怀胎少妇,听说姿容颇为艳丽。昨日上午,官府突然过去封山,香客们不得而出,关清回来时天都黑了,传言说,那女人死了。
贵人圈子里事最多,尤其还是从开封来的,身怀六甲的艳丽少妇
张氏下意识不想让女儿谈论这件事。
“关清那里,稍后还得看看。倒是宋采唐,她回来了,脑子还清醒了,你这个做人姐姐的,得去看看。”
关蓉蓉立刻直起了身,眼珠子转着,透着股机灵劲:“也是,我去帮娘试一试,看她是真聪明,还是假有心眼!”
说着话,她就行礼,和张氏告别,风一样跑了出去。
张氏看着,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目光回到窗边杏枝,张氏微微阖眸,下意识摸了摸腕前玉镯。
那宋采唐,能全须全尾从吴大夫人手下过一遭,还把对方气的不行
必不是真蠢,要怎么用——需得上点心。
宋采唐带着丫鬟青巧走走停停,看了一路风景,听了一路故事,终于回到了关家。
关家行商出身,宅子特别大,左右皆五进,相连成片,外面看着不太整齐,往里一走,却觉格局布置精巧无比,亭台楼阁,花树错落,江南园林的设计,在这里几乎用到了极致,几乎几步一景,雅致的紧。
“家里可真好看。”
“是吧是吧,奴婢也这么觉着呢!”
青巧晃着头,圆眼里都是笑意:“小姐才刚醒,还需将养两日,待身子大好了,奴婢陪您好好逛园子!”
宋采唐点了点头:“好呀。”
走至垂花门,宋采唐看到了一个姑娘。
十六七岁,亭亭玉立,杏眼,平眉,粉面桃腮,美丽怡人。可小姑娘身上有青春的气息,本人却很严肃,衣服穿的规整,板背挺的笔直,平眉杏眼的长相,本应带着轻愁,令人怜惜,可她脸色这么一端,就有了很多疏离感,能硬生生的让人把亲近的心思打回去。
青巧在后面轻轻拉了拉宋采唐的衣角,小声提醒:“这是大小姐。”
关家大小姐,关清,十七岁了,没出嫁,也没定亲,在这风俗普遍晚嫁的江南小城,也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
宋采唐最关注的是,在这垂花门前,内外院分隔之地,她刚刚回来的必经之处,见到这位大姐——
意味着什么?
正文 7.姐妹
春日灿烂阳光挥洒,落下花影翩翩,树影微摇。
一道垂花门,将院子隔成内外两个,往里是内宅,女子起居处,男人当避嫌,往外是外院,规矩没那么重,女眷归来也须得从中穿过。
关家大小姐关清站在垂花门内,表小姐宋采唐站在门外。
二人对视,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宋采唐思忖关清此举意味着什么,是因担心她过来迎接,还是其它时,关清就说话了。
“好不容易清醒了,不顾惜着点身子,自己走回来算怎么回事?叫人过来传个信,派个车马轿子能有多难?瞧你这脸白的,风一吹就能倒了!”
关清蹙着眉,数落了几句,就叫人:“把常给表姑娘看病的大夫请进府,现在就去,好生开两幅药,问问清醒了怎么调理最好?吃什么,喝什么,注意什么!”
说了一通,看到宋采唐身上衣服,关清眉头皱的更紧:“还有这穿的,也太难看了,春红,把我房里新做的两箱衣服抬到表小姐屋里,再去库里多挑几匹料子,让人紧着过来伺候,表小姐还没正经春装呢!”
一照面,吃穿住行带衣服首饰,关清关照了个遍。
青巧担心自家小姐误会,悄悄朝宋采唐使眼色,想告诉她大小姐脾气一贯这样,其实人并不坏——
她这眼色还没递出去呢,旁边就来人了,一来就大呼小叫,直怼关清。
“我说大姐啊,这表小姐怎么也是娇客,姓宋不姓关,你别跟教训自家婆子下人似的指着鼻子骂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