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郭推官唇角微微勾起,“不过一个脑子有病的,也就能放放嘴炮。”
刺史没同他细说,但他不蠢,凭着一些往事猜测,也能窥到一二机会。
这赵挚的确自小倍受皇宠,成长之路很是招摇,本来还有些分寸,不会闹的太离谱,可四年前,赵挚北境戍关,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半年多前回来就犯了病,听说伤到了脑子,忘了什么东西还是中了什么毒,时不时就会抽风,越发无法无天。
许很快,他就不能自控了。
调离禁卫军,卸职殿前都点检,成为没什么品级,还远离皇城的四方观察使,这赵挚,显然已经失宠!哪还有什么本事前程,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他怕个什么劲!
不过这话,他不会同孙仵作说。
他移开话题,面色高深的看向孙仵作:“这么些天,案件线索你到底得没得到一点?”
孙仵作眼珠微移,看了看左右,往前两步,轻声在郭推官耳边说了两句话。
郭推官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情杀——么?”
远处,卧靠在树上的赵挚,早在二人身影离开的时候,就脚尖轻点,身形灵巧如豹般翻起,手指成爪扣住树干,目光犀利,哪有半分睡意?
他看了看宋采唐远去的方向,又看向郭推官路行方向,眸色深邃,若有所思。
很快,他跃下树枝,踩墙头借了下力,身形迅速纵跃在暗处,眨眼消失不见。
正文 38.偷那个听
宋采唐走了很久,脚都快走软时,青巧终于过来救场了。
“小姐!您去哪儿了,叫婢子好找!”
青巧提着裙子,不顾形象的小跑过来,仔细检查了遍自家小姐,发现哪哪都挺好,脸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方才松了口气,有心情扮委屈了:“这外头春光再美,一人独享也没趣儿么,小姐下回可千万别忘了带上婢子——”
“其实也不怎么样。”宋采唐笑的十分真诚,“你怎么找来的?”
“就每条道都找了啊,谁知道小姐走这么偏小姐逛累了没?要不要回去喝杯茶歇一歇?我刚才过来时发现了条近道,走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咱们院子呢!”
宋采唐伸出手,给青巧扶着:“好啊。”
“嗯!”
青巧不是脑子特别聪明,特别有心机的丫鬟,但做事很利落,也懂得看气氛。眼下没事,小姐好像有些累,她就说着各种见到听到的小话,给小姐解闷。
“这天华寺,香火可鼎盛了,是咱们栾泽数一数二的寺庙,地方特别大,东西两侧都有待客小院,北边更是有专门的贵宾院,要是平时咱们来,肯定在西边院子,住起来更舒服,可因命案发生,那边被官府征用啦,小姐只能委屈在这里”
“这里僧人们修习佛法的心都很诚,也非常注重避嫌,早课晚课时间地点固定,平时从不乱走,也从不单独与寺外人员见面,西北处僧人房规矩特别紧,不准外人进出的”
“过几天就是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每年这个日子都非常热闹,但凡信佛的夫人小姐,都要过来上香,许愿还愿什么的到时候人一定多!”
“咱们家老夫人染上风寒,一直不好,大小姐就是来这里祈福许愿的,不知道十九会不会过来还愿老夫人信佛,肯定不愿意大小姐轻慢菩萨,应该是要来的吧”
说到这里,青巧突然担心:“小姐随李老夫人来这天华寺,家中夫人一时不知,过两天肯定也知道了,会不会过来为难小姐?”
顺便占便宜。
她再不聪明,也知道官商地位悬殊,商家出身的但凡有机会,都会想巴住做官的。李老夫人和温通判都很厉害,张氏怎么会愿意放过机会?
到时候小姐夹在两边
青巧神情十分复杂。
宋采唐却捏了把她的脸:“小丫头少操心那么多事,你家小姐是随便就能被欺负的?”
青巧傻傻点头:“也是哦。”
自打小姐醒来,她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哪哪都不一样,小姐怎么会被人欺负呢!
宋采唐见小丫鬟圆圆杏眼又亮了起来,唇角微扬,眉眼里有笑意流淌。
她倒不担心张氏,观其行迳,张氏心眼多,也要脸,想谋好处,又不想自己矮下身段,着急上赶着,总会让人瞧不起不是?
张氏自己肯定不会来。
院里那两个丫鬟眼线,大抵躲不了。
不过也不用太过操心,让她们看个剖尸,没准就吓瘫了
宋采唐一边想,一边和青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慢往回走。
突然,青巧停了下来:“小姐,前面有人。”
宋采唐定睛看过去。
这路因偏僻,就不太宽,想要回院子,绕不了别处,必须继续往前走,可前边两个看气氛大要是真的密谈了。
她想了想,道:“咱们避一避,略等等吧。”
青巧点点头,眼睛四下转,看到不远处一块干净大石:“小姐,去那边坐坐吧。”
宋采唐确实有些累,微微点头,和青巧一起转出小径走了过去
还别说,这里风景挺不错。
远处有湖,侧角有亭,假山怪石嶙峋,别有一番意境。
她故意避让,这里离密谈二人很远,听不到也看不着,相当君子了。可密谈二人不知怎的,站在原地说话不够,开始走动了。
冲着她的方向。
很快,人影看到了,话也能听到了。
这就尴尬了。
偏对方来的太快,避都没法再避,宋采唐只得竖起手指在唇间,示意青巧别说话,静待二人走过去。
可二人走到附近,偏就不动了,话音却未停。
看来是上天要她偷听了
宋采唐叹了口气。
来人一男一女,女人看起来三十来岁,气质端庄温雅,长着一双凤目,眼梢微垂时很有味道,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柔婉和从容,似能抚慰人心,温暖人心,令人信服。
男人略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六,正值壮年,身材气度不错,可整个人透着一股颓意,眉头紧皱,胡子拉茬,眼神丧丧的,浑身散发着‘我很不开心,离我远点’的气息。
女人声音低婉:“念瑶已经去了,她的丈夫不日即到,你这般样子,做给谁看?该好生振作了。”
男人顿了顿:“林夫人说的对,可道理是道理,管不住人心”
宋采唐目光倏然顿住,刚才离的远,看不清,现在么,相貌特点加话中隐意,她立刻猜到了这二人是谁!
是云念瑶案的相关嫌疑人,高卓和林葛氏!
高卓家世很好,汴梁长大,与云念瑶是青梅竹马,但云念瑶最后嫁入齐家,与他再无牵扯,他便远离汴梁伤心地,来到离栾泽不远的外家暂居,听说云念瑶来天华寺,便来了栾泽。张府尹评价:此人非常痴情。
林葛氏,是栾泽本地林家的掌家宗妇。林家世代为医,风评颇好,葛家耕读世家,家境算不得多好,这一代出了个人才,读书做了官。这位能人在家读书时颇受葛氏照顾,葛氏还在闺中时,就为这族兄忙上忙下,科考时还亲自跟去了汴梁照顾。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葛氏曾与云念瑶偶遇,有过几面之缘。
葛氏与云念瑶交情不深,倒是高卓,搬到栾泽附近后又遇到了,高卓为人大方,仅因旧年几面过往,就帮葛氏的夫家拉了几桩大生意,葛氏对此十分感激。
眼下这境况该是高卓伤心于云念瑶之死,不可自拔,葛氏来劝。
“我与云姑娘见面不多,也知其是个好姑娘,得人喜欢,再正常不过,可她已经去世”葛氏轻轻叹气,“女子存世何等不易,名声二字,不仅困住了生前,也困住了死后,你若不想她被人过多非议,现在就不该如此。”
高卓背着手,抬头看天,没有说话。
这道理他怎会不知?可还是那句话,这颗心,管不住
葛氏眸色微垂:“你怜她去的凄惨,无人守灵,有人却见不得你如此呢。”
高卓顿了顿:“你是说——”
葛氏回答的很干脆:“季氏。我已经看见好几次了,她似乎对你很是心疼,对云念瑶,颇为不敬。”
高卓以手掩面,身体紧绷,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是我害了她”
他的感情,他的悲愤,由谁而起,为谁而来,非常明显。
葛氏体贴,知男人不愿在友人面前丢面子,把要说的话说完,就告辞了:“我言尽于此,接下来你要怎样,自己决定。”
她身形消失良久,高卓才哭出声,似野兽低哮,声音低沉压抑,带着无尽苦楚。
他只能在这里,在外面,在心里,默默祭奠死者,人前,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一般男人很少哭,但一旦哭了,感觉就会有点可怕,青巧脸色发白,默默朝宋采唐走近几步。
宋采唐低眸垂思,纤长指尖一下一下的,轻敲另一只手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