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很多遗憾,案情也是。
赵挚则脸色铁青,非常愤怒。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两个嫌疑人都死了!一掷暗器一投毒!连这都看不住,他的脸往哪放!
宋采唐却觉得,这事真的怨不着赵挚。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两个人又离得太近,别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怪你。”她拍了拍赵挚的肩。
软绵小手拍在肩上,带着女子的独特触感,还是自己喜欢的小姑娘
赵挚脸色微缓,但仍嘴唇紧抿,很不高兴。
宋采唐看着他,笑容灿烂:“案子总归是破了,凶手伏法,也算值得开心,不是么?”
赵挚看着面前明亮耀眼,似春光韶华的脸,顿了顿,方才轻声道:“是。”
案子的结果让人始料未及,但总算真相大白,人们震惊过后,开始有效率的做自己的事。
该走的程序要走,赵挚和温元思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要忙,门外小吏不停小跑着送文书过来,二人忙着各种签押整理。
时过经年,小叔叔的尸骨终于寻回,凶手也已经找到伏法,祁言心头沉重的大石移去,却并未轻松多少。接下来他也要忙,小叔叔的遗骨要入葬,坟得得修,碑得重砌,还有
他需要再一次好好的,重新认识小叔叔这个人。
宋采唐暂时没有什么事忙,回到官衙,仵作专属的停尸房——
甘四娘的尸身,在这里。
案情大白,尸身需得准备返还家属,安排葬仪。这些事本来下面人就能做,无需宋采唐亲自处理,但她还是来了。
甘四娘死时状态并不光彩,身上痕迹犹在,青紫伤痕处处,可衣服穿好,遮住了那些青青紫紫,往日的姝美风韵多少回来了一些。
她长得很美,岁月似乎出奇善待她,除了常年劳作的手,她的脸仍然很精致,眼角些许皱纹都不减她的美丽,反倒给她添加了很多韵味。
过去这些日子,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再美的容颜,死后也泛着淡淡青色,不若生前鲜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采唐感觉她眼梢唇角弧度并不痛苦,似乎还透着安详,好像走的很放心,很解脱。
手指挨到白色覆尸布,感觉有些冰凉,宋采唐微微低头,看到甘四娘袖子上脏了一点。
她找来温水和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干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拧帕子的沥沥水声,和布料轻轻接触的声音。
灿烂的春日阳光顺着窗子洒下,落在地上摇曳轻晃,就像满地碎金,十分温暖。
房间温度却没有因为这些升一点,还是那么寂静冷清。
宋采唐微微低着头,发丝顺着动作滑到胸前,鸦发白肤,美人如玉。
她一下一下的帮甘四娘擦着衣角,十分认真。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呢?认不认识一个叫宋义的人?”
大约往日记忆一旦撕开口子,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近日她不睡觉便罢,只要一睡觉,就会做梦,往昔岁月披头盖脸的砸来,信息量大的她一时接收不清,甚至分不清哪个是事实,哪个是梦境。
诸事纷杂,有时候透着奇怪和危机,她不得不深思,也从没想到过逃避。
梦里很多事影影绰绰的,比如父亲宋义,她记得他偶尔会和一个人联系,一个女人。她没见过这个女人,但看过宋义保存的画像。
这种时期的绘画风格偏写意,人物画普遍跟真人不像,宋采唐对画中人五官容貌一点也不敏感,估计就算哪天见到,也认不出对方就是画中人。但她能看懂画中意境,这个女人柔脂玉肤,面若芙蓉,很美,年纪应该跟甘四娘差不多。
宋义每次收到这个女人的信,都会一个人在房间坐很久,心情也会不好几日。
这个女人的信,宋义会斟酌很久,反反复复的看,反反复复的犹豫,最后会烧掉。
这样的行为很奇怪,不得不让宋采唐产生联想。
其实母亲去世多年,父亲一个人过的很不容易,她并不介意父亲再娶,也早早就表露过这个意思,可宋义很坚持,甚至宋采唐一提起这个,他就生气。宋采唐一度很不理解,也把这个画像女人的存在,记住了。
然在她漫长的,十几年的记忆里,这种时候并不多,宋义一共只收到过这女人三封信,还被她发现了。
记忆里没有任何线索和迹象表明,这个女人就是甘四娘,或者跟甘四娘有关,宋采唐也知道自己的这点联想实在有些天马行空,没任何根据,但这个时间点,就是莫名其妙,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所以她很想认真的问一问甘四娘,得到一个答案,但是晚了。
她想起来的太晚,甘四娘又死得太早,就这般错过了。
袖子上的脏污并不多,一会儿就擦好了,宋采唐收起水盆和帕子,再次看着甘四娘的脸,心里想,要是外面人的传言是真的,该有多好。
她如果真是阎王爷的亲戚,能够去阴间问死人的话,该有多好。
阳光落在窗户,落在地面,落在了一边的停尸台,却抚摸不到甘四娘的脸。
这个瞬间,宋采唐很有些唏嘘。
其实甘四娘是一个很坚韧,很聪明,有自己的目标,也懂得自己努力的女人,可她不会教儿子。
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用尽用力规避风险,全副身心对待儿子,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没有人真正理解,也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值得么?”
甘四娘当然不会回答她,依然安静的躲在停尸台上。
宋采唐摇了摇头,心里笑自己今天怎么傻了,真的想要问一个死人话。
她牵起覆尸布,慢慢往上拉,想帮甘四娘盖上。
白色覆尸布拉到甘四娘脸的一瞬间,宋采唐动作微顿,想到了甘四娘死亡前的情景。
她到了不安全的环境,没有走。她知道自己没有活路,心中害怕,还是命令自己接受。对于曾德庸的施暴,她不愿意,随自己心意激烈反抗,可因为这个人是曾德庸,是她儿子的爹,她再恨再不愿,明知对方要杀她,她还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
她想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
很蠢,也很纯粹。
宋采唐两辈子都是单身,连婚都没结过,更别说生孩子,她并不懂母亲对孩子的爱。但这一世,她有娘亲,虽然娘亲死得很早,但因为胎穿,她清楚的感受过娘亲对她的爱。
那是一种绵密体贴,无处不在,恨不得把你放在心尖,把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的幸福。这份爱沉甸甸,却从不让你觉得是负担,你会被宠得无法无天,肆意挥霍,而娘亲对此一点也不反感,甚至鼓励——
对她来说,你的无法无天,是安全感。
只有你过得平顺,幸福,才会这般无法无天,如果愁苦,一定是日子不好,心里不顺,她会更难受。
很多时候,长辈的爱缺乏理智,如甘四娘一般的母亲,世上还有很多。
但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长成了甘志轩。
甘志轩令人失望,甘四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不,她是聪明人,一定知道,因为清楚的知道,更为自责。或许她觉得儿子长成这样,是她的错。
所以,她这么做了。
甚至在这样的死法下,还能从容
宋采唐看着她平和的神态,轻轻叹了口气。
“只要你觉得心安,不悔,便是值得。”
随着白色覆尸布一点点拉上,掩住甘四娘那张姝丽面容,她声音出奇轻柔,好似春日的风:“再见,甘四娘。愿你能得宁静安详。”
柔柔轻风拂过窗台,拂上宋采唐的脸,捧起了她的发。
不同春日的温暖,这风有些凉,似乎还卷着什么叹息。
好似在回答她什么。
正文 268.月下
宋采唐在停尸房里呆的略久,出来有点忘了时间, 感觉日头晃过去了很多。
从廊柱前转出, 她一眼就看到了甘志轩。
甘志轩伏趴在台阶上,衣角全是泥, 肩膀颤抖,似乎没了力气,哭的不能自已。
悲伤过了头,入了心肺, 他哭得悲恸, 哀凄,声音却并不大,抖的比哭的厉害很多。
一边哭,嘴里一边喊:“娘娘娘啊”
宋采唐便明白,他是死者家属,过来接甘四娘出去入殓的。
这几日, 天地变幻,经历这么多,今天又在大堂上见识了一番真相,甘志轩还能知道过来接亲娘回家, 也算甘四娘没白生他一场。
“娘”
甘志轩力气用尽, 爬不上去, 干脆停下来, 指甲狠狠抓地。
“我终于明白, 娘为什么不让我找爹, 为什么不让我来汴梁为什么说镜中花,水中月,富贵的日子不见的好,平凡的日子不见得不好原来贵族,伯府竟这般不堪,藏污纳垢而我却仍不自知,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这里边的一员合该做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