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挚颌首:“没错。”
杀害甘四娘的经过,青县小院里埋的景言尸骨,安乐伯府的人物关系,爱恨情仇,他们找到口子就会得到答案。
“我最初戍边,并不是带兵将领,是从探子做起的。当时学到的第一样,就是如果遭遇危险,被敌军制住,想要活下来,不可能什么都不说,那说什么呢?”
赵挚眯着眼:“故意放很多似是而非,真假相套的消息,是为了隐藏更深,更真实的重点。”
宋采唐:“你的意思是,这是对方故意布局。”
赵挚颌首,良久没有说话。
宋采唐阖眸,认真想了很久,把整个案子,今日曾德庸招供的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方才缓声道:“曾德庸是杀害甘四娘和景言的凶手,这一点是没错的,但他的行为,有些过于急躁,过于敏感,甚至胡搅蛮缠,把重点导向别处”
赵挚:“那桑正也有些违和,这个案子里,他对甘四娘的确有杀机,也有行动,遭人利用陷害亦没错,但今日问供,他看似和曾德庸作对,实则会不会有合作?”
“他表现出很丢脸,不想让别人知道私情的样子,实则一直在注意咱们几个的神色变化,就好像他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
宋采唐同样发现了不合实宜之处:“曾德庸也有类似表现。”
说与案件相关,他们会感兴趣的事实,又故意混淆,甚至互相打掩护,这桑正和曾德庸,到底都是什么身份,在干什么事,有什么目的?
赵挚皱眉:“可惜两个人都死的太快。”
也是他失察。
“如此看来,这二人之死看似激情互杀,合情合理,毕竟有情仇,他们都想让对方死,但这个激情杀人,爆发的时间太巧太合适,很可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宋采唐想起一件事,眼睛明亮:“安乐伯府的嫡子,卫氏生的儿子,记得吗?他死了。”
赵挚眼瞳猛然一缩:“没错,就是这个。”
曾德庸的杀心是真的,他对卫氏,对桑正,甚至对这个嫡子的恨意都是实打实,自己若非得死,必会想拉他们陪葬,如果事先并未决定‘激情互杀’,他为什么把嫡子关起来,案子一破就弄死?
只关,没立刻弄死,是存在着侥幸心理,如果今天这一关能过,那就一切按他的初始计划,慢慢的跟卫氏桑正磨,慢慢的报仇,如果过不了,那就谁也别想活!
“他只杀嫡子,杀桑正,没杀卫氏,”宋采唐微笑,“或许他认为,这对卫氏就已经是最大的痛苦,死了反而是解脱。”
“所以——”赵挚颌首,深邃眸底闪过点点暗芒,“这二人为何会有此表现?”
宋采唐将空了的奶茶笔筒放在栏杆一边:“因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组织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就很重要了
赵挚:“我的人做事很缜密,不管对方组织有多少人,有多厉害,就算发现了我可能知道一些事,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
宋采唐:“所以他们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曾德庸和桑正已经卷进来了,不可能出的去,干脆就给牺牲了,还编造出一部合情合理的戏码,能骗过赵挚自然最好,骗不过去也没关系,两个当事人已死,线索断绝,他们不可能了解到更多。
这个发现多少令人有些丧气。
案子已经大白,有些水却很深,她们连边都还没碰到,更不用说正经核心内容了。
“我其实想起了一些事。”宋采唐抱着膝盖,声音很轻,“我爹曾和一个女人通过信,还有那个人的画像,很漂亮,年纪和甘四娘差不多。”
宋采唐把自己梦里,关于父亲宋义的事,尤其信和女人,所有细节,仔仔细细的和赵挚说了一遍。
“其实没有任何痕迹线索证实,这个女人和甘四娘有关,但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境况下,我想起了一些事,下意识的就觉得有关系,可我还没来得及问,甘四娘已经死了。”
赵挚听到这件事十分震惊:“你父亲的尸身,是你亲自验过——”
确是意外坠崖而死。
当时是宋采唐生病,宋义忧心不已,去山上采药,不小心坠了崖。
他和宋采唐曾仔细查询确认过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所有的线索,感觉就是意外,现在宋采唐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意味着:“你认为你父的死,并不是意外?”
若真如此,那这件事就太大,水太深。
绝不可以放过。
赵挚面色相当凝重。
宋采唐沉吟良久,转头看赵挚:“我们当年——是不是遇到了很大的凶险?”
记忆恢复的不完整,尤其事关和赵挚的感情,可能遭受的打击太大,潜意识畏惧凶险,不敢苏醒。可她想不起来,却可以猜。
赵挚身体僵硬了一下,不敢看她,闭上眼睛,掩住内里的痛苦:“是。”
宋采唐声音很轻,很小心:“发生了什么,能同我说说么?”
赵挚的心更痛。
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打击,对宋采唐来说何尝不是?
宋采唐却顾着他的心情,他不说,她便不问,要不是今日话赶话到这里,他的小姑娘还是不会问。她对他这么这么好,就像以前一样。
他怎么可以对他的小姑娘残忍?
哪怕是自己以为的好。
“当时边关不平静,因为一桩命案,辽国死了一个极重要的官员,你我正好经过,牵扯其中。辽人凶残,复仇手段极狠酷,我因一些原因无法联系到外援,所以”
很凶险,九死一生。
月光下,两人靠的极近,宋采唐的软软发丝随风轻拂,碰到了赵挚的脸。
赵挚转头,看着目光清澈,英眉慧目,灵气又鲜活的宋采唐,突然情不自抑。
他很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差一点就失去了小姑娘。
“你伤的很重,我也忘了,一直没去找你。”
赵挚声音极为苦涩。
宋采唐若有所思:“那这些危险,会不会也并不纯然是意外,而是有人顺势而为?”
她们面前,一定高高竖着什么困难,只是她和他现在,一无所知。
宋采唐的想法,赵挚也偶尔有有。
当时太过惊险,很多事来不得细想,比如他身上的遭遇,身上中的毒
他没办法说的太清楚,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没有答案。
宋采唐又问:“我是不是掉进了水里?”
赵挚身体再次僵硬,仿佛那一幕太过可怕,至今仍心有余悸,良久,才找到回自己的声音:“是对方人手太多,我没护住你,也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跳下水救你,你很久很久都没有出来,待我终于找到你,拉你出水面,你已没了呼吸。”
“我当时身体损耗过多,也没能保持清醒,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我已经忘了你,可当时的恐惧,一直未曾远离,午夜梦回时,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负了一个人”
心中悲痛太甚,这次赵挚怎么忍都忍不住,长手一伸,就抱了宋采唐入怀。
他抱的很紧很紧,仿佛要把宋采唐勒在他怀中,楔到他的身体里。
宋采唐仍然没有想起往事,但这个拥抱,她感觉很熟悉,很安心。
两个人身体相拥,心脏相贴,她能感觉到赵挚比常人略高的体温,听到二人渐渐一致的心跳。
耳边赵挚的呼吸又暖又烫,渐渐的,宋采唐有些脸红,推了推他。
赵挚却不肯撒手,抱的更牢:“不要走小姑娘,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小姑娘三个字好像有魔力,宋采唐从未听赵挚说过,可第一次听,就觉得心重重一跳,整个人跟着柔软了下来。
这三个字,充满了怀念和眷恋,充斥了过往所有岁月的颜色。
宋采唐感觉自己发顶微痒,是赵挚的吻。
力道那么那么的轻,那么那么的柔。
这个男人霸道恣意,可每每碰到她,就会下意识小心翼翼,怕碰坏她,怕她生气不高兴,更怕她拒绝。
宋采唐忍不住问:“当时我们是如何相处的?”
最初的印象,她还是有的,找回的仅有记忆里,赵挚冷漠疏离,霸道强硬,不可一世,生人勿近,怎么就她怎么就把这样一个男人,调|教成了这样?
她忍不住佩服从前的自己。
“你很爱管我。”
“你不准我喝酒,不准我一个人呆着,不准我看别人家的姑娘,很多很多不准,但你从来都不直接说,不直接命令。比如我要喝酒,你就让我喝,还给我买很多,让我大喝特喝,让我喝醉,然后让我出丑丢脸,打我一顿的事你都能干出来。”
赵挚低笑,明明话语尽是嫌弃,可他说出来,却似很享受:“如此两次,都不需要第三回,我就会意识到喝酒的下场不好,很羞耻,会知道控制自己,不会过量。”
“哦?我那么聪明呐?”宋采唐倚在赵挚肩头,笑眯眯,“那我不准你看姑娘,是不是也不说不准,而是鼓励你多看,还推荐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