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也亏得她跟这家酒馆的老板伙计都早已熟悉,不然说不定早被轰出去了罢。
转头便看见了身边依旧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的小石头,她不禁觉得好笑,招招手想唤酒馆里的伙计过来,怎料一挥手,从袖子里掉落了一个东西,与地板摩擦出“哐啷”的一声,响亮而刺耳。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弄得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而后条件反射一般地看向正熟睡的小石头。
趴在桌子上的小石头双眼仍轻轻阂闭着,瞧上去一副安然闲适的模样,似乎并未被这声响惊醒。
她这才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低头看向丢落在地上的东西。竟是一把短匕,此时正横在黑油油的木地板上,在阳光的映射下流转着凌厉的光泽。
她弯腰拾起。
样式极为普通的一把短匕,乍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如果稍微细看,就会发现这把匕首两边刃口开得出奇的薄,想必是极为锋利的。
她随意地翻转着匕首,忽的皱了皱眉头,微眯着眼睛,将匕首平举,对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阳光,果然看到了一抹极为黯淡的紫色,让看似普通的匕首平分多了几分逼仄的意味。
分明是淬过毒了的。
小石头自从刚进戏班便跟随着自己,平日里对于自己的命令也是千依百顺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他的内心深处也藏着这样深刻的心思。
他对于自己的那些心思,她并非看不出来,然而恐怕自己是要让他失望了。
宦娘一点点地收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刀柄的粗糙摩擦着指腹的感觉莫名让她心中隐隐觉得妥帖非常,一时间心已了然。
酒馆里的伙计已见到方才的手势迎了过来,“哎这位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她不动声色地别过手去,将匕首藏到了宽大的戏袍之后,随后吩咐道,“麻烦拿一条厚实点的毯子给这个人盖上,别受了风寒,他是咱们戏班的好苗子,这嗓子倒了,我可担待不起。至于毯子的钱我来付。”顿了顿声,她掂了掂藏在身后的短匕,“另外,等他醒来,替我跟他说句谢谢。”
“好咧,小姐放心吧,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客官的。”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王员外府。
昔日精致奢华的装潢已统统覆上了白色的布帷,风光不现,唯有那些雕工精美曲转迂回的走廊才能隐隐看出曾经住在这里的主人生前是个多么富贵的人物。
从门口缓缓走进来的各式被邀请的人物们虽都一致地面容肃穆,却还是能从眼底看到一丝明显的轻蔑和不屑,而这些情绪她们已不需隐藏。
——再风光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死得这么难看。
宦娘身着一身胭红色的戏服,化着浓浓的戏妆,搭着随风飘舞起的窗帘站在窗台边,冷冷地俯视着底下各怀鬼胎的人们,指尖微动,饶有兴趣地点着陈列在大门口扎着白花的花圈。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她要等的人还没到。
一个仆人推门进来,似是想要叫她下楼参加丧礼,推开门的那瞬间果然被她身上那无尽惹眼的大红装扮吓到,“你……你这是……”
那下面的宾客虽不怎么看得起王保,却也清一色地都穿着庄严肃穆的黑衣,身着这样的艳色衣服便已是大不敬,再加上是戏服,更点明了戏子的身份,这是要丢大人的,还不知要引发多少话题。也不说宾客,单单是其她几个小妾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宦娘只是转过头微微撇了一眼显得惊慌失措的仆人,笑的时候被笔勾勒得更为上挑的丹凤眼恰到好处地弯了起来,更显艳光四射。而她明知故问,“这样如何?”
那个仆人很是为难,“恐怕……不合礼数吧。”说着拿起了被宦娘随意丢在沙发一侧的孝衣,“小姐还是快换上这件孝衣吧,不然可要让王员外府沦为皇城里的笑柄呢。”
她转头看向窗外,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缓缓地到了门口,司机开门下了车,恭敬地弯下腰,为坐在后座的人掀开了轿帘。本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却让一直平静如水的她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情景落入她的眼,中似乎都演化成了慢动作,一格一格地进行着。
被掀开的轿子帘内率先探出了一把折扇来,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弯腰下了轿子,一边的手下熟练地蹲下身为他擦去鞋上沾染上的点点污渍,而他将手中的扇坠子顺手赏给了一边候着的侍从。
或许是因为第一山庄庄主再加上如今皇上跟前红人的名声,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原本纷杂的人群不自觉地给他走过的地方留出了一条空路出来。因为隔着太远,宦娘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只觉得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宛如操弄一切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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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葬礼红影
第五十四个花圈被放置到了王员外府的门口。
宦娘嘴边的笑容越发美好起来。
“小姐……?”
她总算记得屋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只盯着一脸为难的仆人问道,“你觉得,什么场合要穿孝服呢?”
仆人被问得一愣,实在是觉得这问题太好回答,“当然是在办丧事的时候啦,比如今天员外死了,作为府里的一员,也应该穿孝服才是。”
“可是,这对我来说不是丧事啊。”宦娘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她,鼻尖离的仅剩一寸时,忽的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当然得穿红的来庆祝一下喜事,不是么?”
仆人一时被她离得太近的如花笑靥惊诧到,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她身着一袭嚣张至极的鲜艳戏服推开门扬长而去。
宦娘缓缓地步下楼梯,迤逦一地的火红裙裾在她脚下如花般绽放着,衬着她勾画精致的脸,美得如同戏折子里走出来的天仙。
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大堂里的情景,几个平日里穿金戴银的小妾此时正一身缟素地软软跪在王保的灵柩前,一手拿着绣着牡丹的手绢儿不住抹着眼泪。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她们可以为王保那样的败类哭得那么惨烈,而她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后来想想也了然,大概只是因为她们觉得离开了王保,下半生没的好日子过了而已罢。
宦娘没有过去,只是盈盈地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眺望着庭院里各怀心思的人们。
此时正是默哀仪式,大部分人都默不作声着看着前头的灵柩,仅有几个人瞥眼间看到了宦娘娇艳如三月春花的面容,无不惊艳地低声轻唤一句“看,那就是那个陈家班的戏柱子,原来卸了装扮是这副模样”。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一般,对这些赞美视若无睹,只是瞥眼朝人群里望去。
仅是一眼,她就飞快地锁定了那个漫不经心地执着铁骨折扇,安然地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男人。
狐狸般狡黠的气势浑然天成,分明面上是温文地维稳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然而一眼望去就让人心生畏惧,竟从气势上就隔绝了所有身边在赤月皇城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名流之士。
宦娘一向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带给人的震撼有多大,以前也颇为自负,此时心里却也不自禁惶恐起来,生怕自己钓不上这只大鱼,一时间也更加认定自己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
或许真的只有这个男人只手能遮天。
几乎是宦娘朝楚月望去的同一瞬间,楚月竟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的转过头来,正巧直直地撞上了宦娘望过来的一双如水眼眸。
心里了然,宦娘轻轻地折开一把洒金纸扇,半遮在脸上,歪着头,只留下一只妩媚的眼睛和半边红艳艳的嘴角,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挑眉一勾唇便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她知晓她做出怎样的动作最为致命,也知道怎样妖娆的表情能让男人也拜倒在她的脚下。
人潮涌动之间,他们就如此默默对视着,心照不宣。
仅是几秒钟,宦娘便识时务地移开了眼,转过身不理会楚月还停留在自己脊梁骨上的目光,向后院走去,临行前在扶着的栏杆上状似无意地放下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妃色桃花。
明艳骄人的花瓣在乌木栏杆上舒展开,像是佳人的笑靥。
候在大堂里的小石头已暗暗地将另一朵桃花送至楚月的手中,而后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也随着宦娘的脚步行至后院,掩上了门。
楚月把玩着手上的桃花,手指一错,几片娇弱的桃花瓣被挤出了嫣红色的花汁来,沾染上了她的指腹。她并未擦去,只是缓缓将手抬起,借着桃花幽淡的香气悠悠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
这种小动作,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摆明了是要投怀送抱。只是,他这么一趟,恰巧也是来找她的,也不知道跟前的这位美貌的小戏子可曾有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