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已然有些恳切之意的目光之下，云择天终究是开了口，“太后，不是朕动的手。死亡，是太后自己选择的路。”
听得这么一句话，她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来，心中刚起了几分不知名的庆幸情绪，却听得他张口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在她去世之前，朕曾经找她谈过一次话。”
似乎是从这一句看似轻巧平定的话语之中意识到了什么，刚刚才松下一口气来的楚婕妤猛然抬起了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那个始终平静着的男人，翕动着嘴唇，想要问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张口。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无数次地在心中呐喊着。只觉得自己一时间心跳好似擂鼓，咚咚咚的敲击着，好像是已经先行地预知到了几分不妙。
但世事显然不容她做出相应的选择，没过多会儿，就已经听得他清隽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朕对她诉说了自己对坐稳大业的渴望，以及明晓了她与楚将军之间的私情，然后，将楚将军的死讯告诉了她。”
一字一字，低沉而平稳，好似琴调铮铮。分明是极为平静、泛不起一点波澜的语气，然而却就此在她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每一个字入耳，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冷了一分，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已经通身僵麻，竟再做不出多余的举动来。
她此前的猜测，全然没有出现任何错误。只是云择天的心机和手段，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深沉许多，而他那平静外表下藏匿着的心狠手辣，也远比她一直以来想象中的要更为深重。
他的的确确没有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以温和的言语、漫不经心的语气、以及血淋淋的杀戮，来一点点地击溃了那已然年近半百的老妇人的心态，最终不费一兵一卒，便已然逼死了她。
这个男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做到一切的。自己如何还能希望，当初他能够看在自己的薄面之上，放父亲一条生路？
原来到最后，思想浅薄的一直都是自己而已。
想着想着，她只觉得出奇的疲累，不自觉的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朝着后头倒去。
云择天那一向平静的神情中终于出现了几分细微的变动，抓而迅速地伸出手来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然而却反而被她一把推开了手，转而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才终于勉强地稳住了身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来的这样的勇气，居然敢当面挑战这个王者的尊严。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什么都不愿意思量，只是想要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寂寥深宫的这些日日夜夜，她几乎每天都从白天守到晚上，只满心盼望着他会来，他们还能够像从前在塞外边关那般毫无芥蒂地相处着。然而如今，待得他真的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却又难以言喻地开始害怕了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否则也不会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连带着体内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吱嘎作响，拼命震颤着，甚至连她自己都可以清晰地听到声音。
大抵是感觉出了她那表现得已然太过于鲜明的抗拒和恐慌，云择天伸出的手就此凝滞在了半空中，随即眼眸暗了下来，望着她，低沉而轻声地唤了句，“楚楚。”
她低着眼眉，不愿意去对上他的凝视，只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好能够平复此刻自己内心中翻腾的汹涌巨浪。
他的目光来回游弋在她低着的脑袋上，最终也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你恨朕也好，怕朕也罢，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年的事情，就算重来一次，朕也还是会这样做的。你如今在朕的后宫之中，已然是最好的归宿。其他你可以放心，没有人胆敢传朕的妃子的风言风语。只要你能够留在朕的身边，朕一定能够护你周全。”
护你周全。真是一句好听的话。
对于她这样一个皇室的污点，他却还能够这般耐心地处理，她是否依然应该知足了？她偏侧过头去，在心中有些惨淡地想着，只觉得好笑非常。
“皇上，到此为止吧。”想通了这一切后，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消耗殆尽，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皇上，臣妾不会给您添麻烦了，臣妾只是想好好陪陪阿爹。今夜……臣妾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记得，皇上您也不必有过多的忧虑。您知道的，臣妾一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一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麻烦。”
年少率性时，她曾任意妄为，以为为了爱情可以走天下，却没有想到过，自己那时候的一切风光荣耀，背后竟是有阿爹和阿姐在为自己支撑着。而她却什么也不知晓，也从来不曾有人希望让她知晓。若不是周芙近日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摊牌，她或许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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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利益交换
这算什么？楚婕妤颇有些讽刺地勾起嘴角来，只觉得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让跟前的情况少一些讽刺的意味。
云择天缄默地凝视了她许久，终于从紧抿的唇间逼出了一个字，“……好。”
楚婕妤就此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自从入宫以后，从来没有一刻有这般释然轻松过。
一切都结束了。她在心中这样反复想着，一时间不知道心头率先泛起的究竟是苦涩还是复杂，只知道自己心中萦绕着的雾气愈发深沉，让她一时间也不免彷徨迷惑了起来。
走出千画阁时，她偏过头张望，果然看到周芙娉娉婷婷地撑着一把纸伞，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看着她，巧笑倩兮。
夜色覆盖了她那姣好面容上岁月所留下的痕迹，让她的面容似乎又寻回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若不是那双弯起来的眼睛里蕴藏的情绪并不像是一个少女应该有的，或许楚婕妤会怀疑自己又处在当年的梦境之中。
而此时此刻，周芙好似并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上带着早已然知晓一切事情发展的通透笑意，显然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走到周芙面前站定，思量了许久，这才终于开口，声音沉闷得让她几乎无法相信是自自己的身体中发出，“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本宫爱他啊，”周芙冲她妩媚一笑，随即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涂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所以我希望你知道真相，恼羞成怒远走高飞也好，或者学贞洁烈女一头撞死也好，她只希望你能消失在他面前，且当做……是本宫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回报。”
“是你想要害那位新晋的秀女吧？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唤作花枝娘？真是个好名字……”楚婕妤丝毫不因为她口中的话语所迷惑，只是冷静地望着周芙，眉目间蕴着冷色，“所以想让我一死了之做替罪羊，好保全您那贵妃大气端庄的名声？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她虽然并不喜宫廷争斗，但是毕竟跟周芙之间也算是旧相识了。周芙自从刚进宫时便已然初露锋芒，虽然此后在吃过苦头后越发内敛，然而心思却绝非天真无邪，也是个利益至上的人物。若她没有抱着相应的目的，定然不可能在知晓这个秘闻这样长久的时间后，才选择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告诉她。
看着跟前眉眼美艳而狠戾的女子，楚婕妤一时间不免也还是存着几许恍惚。
那一日周芙风光入宫，享尽艳羡无数。她原本并不甚在意，因而皇上说过，他会待她好的，她便也就信了。然而随着周芙的风头一点点地起来，而自己一天天的门庭冷落，她才终于清晰地认知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恩宠是如此的虚无缥缈，以至于可以耗费干净人通身上下的最后一点少女情意。
不单单是自己、周芙，还有这些年来入宫的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她亲眼目睹着她们的眼神从单纯明净，亦或者是嚣张泼辣，一点点地变成、或者正在变成跟前周芙的模样。内敛、妩媚，富含着不符合这个年纪女子的深沉，再也寻不回轻灵的意味。
云择天费尽心思一个个搜罗着那些个天真率性的女子，却似乎从没有发现过，他所偏爱的女子进了宫墙以后，便也再不会是从前的模样。而着一切，显然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姐姐，妹妹要提醒您的一句话是，人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顿了顿，周芙又是一笑，妩媚如花，“其实这样也好不是么？反正你与皇上之间的这点事情，怎么着都应该有个结果了。谁能够想象得到，同母异父的兄妹，最后居然成了这种关系？纵然如今皇上的位置已然稳稳当当，可如果这件事捅出来，天下人也定然会对皇上指指点点。虽然如今并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毕竟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还存在一日，这事情便总会成为皇上心中的一个结。”
说着，周芙抬起手来，轻巧地扶了扶鬓发上簪着的花钗，一面微笑出来，“妹妹是知道姐姐一向对于皇上一往情深的，否则入宫的这么多年来，姐姐您也不会每晚每晚的都亮着灯，梳妆打扮完全，只为等皇上临幸。虽然皇上这些年来待您越发冷淡，但是今日将这件事情摊开来说了以后，想是您也应该知道原因了才是。这么一来，姐姐终于是可以安心地消失了吧？既然已经是这个结果了，那么在消失之前，多认一桩罪，又有何不可？或许还会让您心爱的皇上心中好受一些，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