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口中的语气笃定,然而实则父亲究竟知道了多少,在知道自己擅自出府以后又会采取怎么样的责罚,自己等会又应该招认多少,她自己心中都没个明确的谱儿,但是见到春香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心中自然知晓这时候正是自己需要站出来的时刻。
是春香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带着自己出去的,若不是她,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外头的世界竟然是这般新奇有趣,也不知道自己虽然读了那样多书,学了那样多的技能,却依旧如井底之蛙一般,只能够窥得这方方正正的一片天地。而这些,都是在她出去以后,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自己已经是最后受益者了,又如何能够让春香受到责罚?
“这……”春香听得她的吩咐,面上的表情显然也有些为难,话音不自觉已经染上了哭腔,“奴婢不怕责罚,奴婢只担心……只担心老爷会责罚小姐。小姐您身子本来就虚,哪里受得了皮肉之苦?要知道、要知道昨天老爷可是刚刚才摔了小姐您一耳光,如今这副景象,怕是一顿责罚逃不过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折腾,小姐您可千万莫要一己承担啊,奴婢如今……”
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被她温柔而坚定地打断了,“我心中自有思量,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了。记着,一切听我的。”
说到这里,她们终于已经走到了院内,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了她们的身上,有无奈,也有漠然,更多的还是同情,毕竟她从前待这些仆人也算宽厚,如今在预见她要受到老爷那如狂风骤雨般的责难时,一个两个的也不免在心中低低地叹惋了起来。
顶着这样的视线,她一时间脊背不觉也有些发冷发僵,显然并不习惯这样古怪而凝重的气氛。
自己从小到大,都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柔驯乖巧得像一个精致的木偶人,然而如今这受尽万千赞赏的木偶人却突然挣脱开了束缚,不再受人管制,甚至还擅自跑了出去。她便是想想,都能感受得到父亲此时此刻对于自己的愤怒。
她转移过视线,正对上父亲那双蕴藏着冰冷和火气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颤,马上已经跪了下去,“父亲。”
几乎是话音刚落,苏员外便已经沉默不语地操起手中的一个茶盏朝着她面前狠狠砸下,差些砸到了她的脑袋。
“哗啦——”
茶碗碎裂的清脆声响在这个寂静而沉重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响亮,细碎的瓷屑连带着里头的残茶在地上飞溅开来,衬着那七零八落的碎瓷片,看起来很是萧条,却也足见父亲此时此刻的愤怒。
茶碗在自己跟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就此炸开的声响,引得她一惊,差些就要叫出声来,但是想到跟前还坐着父亲,自己若是干出这般失仪的举动来,必然会使得父亲更加生气,只强行咽下了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一声尖叫,只更加深地低下了头去,任由茶水和碎屑溅到自己身上,也始终未曾挪窝,只定定地说道,“是女儿惹父亲生气了,望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苏员外只是重重地自鼻腔里头冒出了一声冷哼,大手一拍,语气很是严厉,“你也会担心我的身子?我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让你爹早死!”
她听着这副论调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惊,连忙磕了一个响头,“孩儿不敢!”
“从前我是相信你不敢的,不过最近,你的表现真是让爹太失望了。爹几乎快要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人调了包,如何在这短短的时间以内,竟然会变得这般顽劣,居然还敢撒谎称病!”说到这里,苏员外又大力地拍了拍手边的案桌,震得其上陈放的茶具都在叮铃咣当的乱响,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那如鹰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口气很是不和善地盘问道,“说,你今天晚上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房中?”
她还不知道父亲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否又知道那个出府的地洞的所在,如今自然不欲自己暴露,一时只顿了声。
------------
第六百零一章 惩戒仆人
想了想,她只轻声将自己心中打好的腹稿一字一字清晰说出,“禀告父亲,近日孩儿虽然觉得身子松泛些了,但是还是头昏脑涨,正逢薛大夫过来问诊,他建议我可以四处转转,多走动些,也对病情有一定的好处。所以,自薛大夫走以后,我便拉着春香一道陪我出去转转,不自觉便已经转到了府中边缘。因为那里的庭院太过荒僻,孩儿平日里也甚少去,认不得路,故逗留了多一会时间,未曾想父亲今晚居然来了。说来都是孩儿不好,让父亲在这里一通好等,父亲若是要责罚的话,便责罚女儿吧。”
这样的说法显然并不足以让苏员外信服,此刻依旧面沉如水,“转转?你能转到哪里去?我派了所有人手在苏府里搜查了一遍,都没有见到你们两个的身影,难不成你们还能生出翅膀飞了?更何况,府内守卫森严,若是你们出了院外,定然会有下人看见,若是心中没鬼,何以这样遮遮掩掩的?”
顿了顿,他复将脸又沉下来了几分,只转过脸去望向跪在她旁边瑟瑟发抖的春香,冷声道,“春香!老实交代,你究竟带着大小姐去哪里了?”
乍然被点起了名来,春香的脸色免不了一白,只战战兢兢地赶忙低下了头去,声色颤抖,“奴……奴婢……奴婢的的确确是陪大小姐出门走动走动了。因而今日是上元佳节,外头热闹得很,奈何小姐身上带病,无法参加家宴,心情一直有些郁郁,后来奴婢看着小姐气色好像好一些了,正好薛大夫此前也有吩咐,便领着小姐出门散散心了。至于他们为何看不到,大概……大概是因为夜色太深的缘故吧。”
“出门?出哪里的门?恐怕不止是院中吧?”苏员外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明显沉着难以消除的怒火,“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有些不对,没想到你这个刁奴居然如此大胆,胆敢鼓动大小姐私自外出!我早就已经三申五令过,大小姐未来是要入宫做娘娘的人,更不能被外头那些个野路子给拐跑,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都是你这贱蹄子惹得这祸!”
这样的一同责难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春香早已经是满面泪水,一边却还“咚咚咚”地不断磕着头,哭着认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只是奴婢还是要斗胆说一句,老爷冤枉了大小姐啊!大小姐的品行老爷你平时也是知道的,向来端庄贤淑,又听从老爷的话,怎么可能违背禁令呢?其中……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她见状,也赶忙低下头去,“请父亲明察。”
苏员外看上去并没有消气,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说话时,连胡子都在抖动着,足可见他此刻的怒气,“误会?说得倒是简单,晚宴才开始没有多久,你们就双双没了人影,难道不是就等着这时候出逃么?”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她,眼神中带着鲜明的失望和愤怒,“枉我这些年来一门心思栽培你,以为你应该能比你妹妹更加争气,未来成为苏府的荣光,怎么能够想到你居然也这样不懂事,将大好机会付诸东流!你可知道我今日请了何等重要的人物?”
她心中稍稍一怔,这才隐约有些明了父亲如今会这样生气的愿意,只小心翼翼地轻声回道,“是宫中专门画秀女画像的画师,张大人。”
“你也知道!”苏员外越说越气,此刻又是重重地一拍手边的桌子,引得两侧边的仆人身子齐刷刷地一颤,都有些人人自危起来,生怕苏员外一怒,会顺势迁怒到他们头上,只赶忙纷纷地自觉自身难保地低下了眼眉去,不敢再报以同情。
她的心也随着那一声暴喝而稍稍收紧了一些,但还是尽力维持着镇定,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道,“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日我宴请张大人,请求他务必用心为你和你妹妹画像,在皇上跟前也好提点你两句。张大人在见过你妹妹以后,很是满意,又提出想要见见你,好为你们画一幅双姝图呈给皇上。我命人去寻你过来,却被告知你根本就不在房中。我这厢才刚跟张大人夸赞过你的文静端淑,张大人也亲口说你这样的最适合皇上,应该也很得皇后的满意和喜欢,未来若是进了宫,前途无量,转眼间那苏大小姐在上元灯节消失无踪的消息便传来了,你让父亲如何收场?你知道有多少人求着张大人亲自执笔么,你就这样放弃了这个天大的机会,你知道下一次需要有多少银子来打通关系么?”
说到最后,苏员外的语气愈发恼怒了起来,几乎快要怒发冲冠。
一边的管家颇有些忧心地看了苏员外一眼,一边正要重新奉上茶水供以他降降火气,才刚递过去就被苏员外反手打翻。滚烫的茶水呲啦一声溅到了管家的身上,霎时疼得他皱起了苍老的眉目来,却始终不敢发出一声,只能默默地唤人来收拾干净。
此时此刻的气氛,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足以掀起惊天巨浪,而谁自然也不像身先士卒地去挡下这层火气。眼看着平日里最得苏员外信任的管家如今都被这般对待,剩下的那些个仆人们自然就更不敢说话了,只面面相觑了一眼,各自心中都有各自的思量,却统一企盼着这场浩劫能够早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