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下来，眼前的人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方才趾高气昂理直气壮的神色落了下来，“他……他又没有与我说起过，我怎么会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你从来未曾去关注别人的生活。”她微微一笑，“自然，你的出身也决定了你没有任何的义务去关心他们。我如今会提起这个，也并非是逼你去体谅任何一个下人，而是想要跟你说，不是每一个人生来都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和**生活的，因为无意识的一个举动，就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甚至伤害到很多人。小六便是一个例子。”
“他、他怎么样了？”
她回答得清晰而平静，温柔的眉目之间流转的不知是冷酷还是慈悲，“此前不是与你说过了么，他如今家中全靠他一人的薪资养活，然而你昨日翻墙出去的举动，让父亲震怒之下扣除了每一个人三个月的薪资，这样一来，等于他家中再没有收入，你说那家中那么多口人应该如何存活？”
妹妹果然大惊，赶忙回转过身子去望向了苏员外，惊声尖叫道，“爹爹！你怎么能够这样做？这明明就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连累到他们身上？”
苏员外也是这时候才从大女儿的一番话中回过了神来，听到这么句质问，不觉冷下了语气，“你还好意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府里自然也有府里头的规矩所在！我这一次若是不处罚那些人，下回他们就会更加放肆！到时候这一整个家我该怎么管理，还不反了天去！”
她随即柔柔地补上了一句，“这事也不能够怪爹爹，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家中的稳定着想。只是可怜了小六……”
说到这里，她稍稍地叹了一口气，面色看起来有些同情的模样。
“小六怎么了？”妹妹果然上了钩，连忙追问道。
她并没有满上回答，只是始终保持着心平气和的姿态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语气平静得好似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听人说，昨夜里头小六被杖责时没吭声，被打入地牢里头没吭声，唯一便是再说免去三个月薪水的时候哭了出来，一直求着人，宁愿多挨几顿板子，也不要扣钱，因为那象征着他一个家所有人的命。”
越说到最后，她只见得妹妹的眉头越发紧皱了起来，还没等她说完，便已经张口喊道，“我愿意替他挨板子！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我而起的，有什么惩罚冲着我来便是了，干什么要为难下人！？”
她因而她这句负气的话语而轻微地挑了挑眉，随即摇了摇头，将方才那口已经凉了的菜放到了嘴中，并不打算多言。
果然还是一个孩子。
“越来越不像话了！”果不其然，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苏员外的怒火，当即便怒吼出声来，“你是什么身份，小六是什么身份？你替一个下人挨板子，传到外头好听？更何况，你可是要入宫做娘娘的，身上留下些印记怎么办？我告诉你，若是你再敢说出这种话，或是你再敢做出什么举动，我便把这些个仆人统统辞退，叫他们以后还敢这样纵容着主子胡来！”
“……你过分！”妹妹跺了跺脚，随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转身跑开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她显然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如今也只是从容地擦了擦嘴边的杂渍，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碗筷和桌上还摆放着的琳琅满目的菜肴，叹息着摇了摇头，“只可惜小妹如今饭还没吃便走了，也不知道过了晌午会不会饿。”
“管她去！”苏员外早已经被方才那一番白热化的战争引得脑子一阵阵发昏，如今提到这个便来气，只用力地挥了挥手，末了却又马上意识到跟前还坐着自己的大女儿，语气不免又软了几分，“你这些年来，为了管教这个妹妹，还是辛苦了。”
这正是她所要达到的目的，堵住悠悠众口，将过错统统都推到别人的身上，既保全了自己，又免除了未来一段时间的麻烦。想必这些日子里头，父亲在见识了妹妹受管教时候的姿态时，应当是不会再强求自己多与妹妹相处了。
正合她意。
她心中隐隐有了个定数，很快便朝着父亲笑了起来，“无妨，既然她还叫我一声姐姐，这便是我所应该做的。”说罢，她已经站起了身来，“女儿吃饱了，眼瞧着也到父亲午休的时间了，那女儿便先行告退了。父亲莫要动气了，以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便不好了，便是妹妹也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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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装傻到底
见到自己的大女儿如此懂事，苏员外的面色总算透露出几分宽慰来，而后摆了摆手，有些无力道，“去吧。”
“是。”她敛眉退下，待得走出大厅后，嘴角不由控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勾了起来。
忽然，由花园的假山石后陡然冒出了一把熟悉的女声，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瞧你那副表情，脸上的得意都快要藏不住了。喂，不是我说，你未免也笑得太快了一点吧，明明方才在爹爹面前还装作一副多么担心我的样子，假惺惺！”
她挑了挑眉，不用回头望便也知道那里头站着的是谁，只停住了脚步，唇边的笑容只增不减，对于她的冷嘲热讽已然并不在意，“特地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问得开门见山，那头的妹妹虽然有一丝惊讶，然而却也直白，“你是怎么知道小六的事情的？还有以前……以前那些受罚的仆人的事情？”
在外头守了自己那么久，原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本已经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的她听到这么一茬，确实有些讶异，然而在面对上她那明显还负着气的脸蛋，到底还是恢复了平时的姿态，朝着她微微笑了出来，“但凡用些心去打听，总能够知晓。你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旁边的人知晓你平日里待他们好，故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憋着不说。再加上你贴身的婢子基本上都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还没能被关进去，故你才没有发觉。不过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便能够发觉每回你闯祸以后，外头的那些个仆人总会换上新的一批，旧的人要过好几个月才会出现，你当他们是去哪儿了？”
眼前的少女声色有些微颤，“难道他们……他们被关进去了？”
“不然呢？”她轻笑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的统一说辞是回老家吧？然而我可不记得府里头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的福利，能让手底下仆人这般三番四次地请假回家。那地牢你估计从来都没有去过吧？”
果不其然，她摇了摇头。
“我去过，就在前两月，你房中一个洒水婆子被关进去的时候，我曾去探望了一眼。”她微微抬起了下颔，看着面前容色还存着几分不甘和懵懂的妹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平定，“那里头虽然是前两年新建的，但是也来来回回关押过不少人了，早已经是恶臭无比，再加上暗无天日的环境，简直不是人所待的地方。这样的场景，你可以想象吗？每个从里头关押出来的仆人都不能够及时复位，而是要先去找大夫治治褥疮和各种疾病，治得好，还说可以回去，若是治不好，他们便只能打包走人。这些，你可都知道么？”
这样的环境显然是眼前这个自小就在万人宠爱底下长大的少女所无法想象的，事实上她在没有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也无从想象那里会是如何黑暗，也无法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会受到这样的折磨和惩罚。
然而如今，她要将这冰冷而残酷的生活环境统统摊到她的面前，哪怕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想知道，而是希望那些无缘无故所消失的仆人真的只是回老家了而已。但是事实便是事实，她也想看看，她在意识到这个并不美好的真实生活时，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她还在思量之际，已经听到身前那把忿忿不平的女声再度响起，“我要去找爹爹要个说法！”
撂下这么一句后，那个身影便轻盈地朝着大厅的方向奔去了。
她稍稍挑了挑眼角，站定在原地，并没有打算阻拦，却也没有走开，似乎正在等待着些什么。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果不其然，旁边的一株杨柳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藏匿在枝条垂下的阴影中间，似乎是在犹豫。
她眼角的余光很快便已然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微微一笑，扬声道，“出来吧。”
碧绿的柳枝下，那个身影抖了抖，这才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来，抬起眼皮觑着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
“我方才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她微微扬起下巴来，还是小女孩一般的置气，“你不是在爹爹那边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照顾我的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分明是有些无理取闹的话语，然而通过她的嘴讲出去，却是无比的理直气壮，似乎理应如此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