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夜色已经深重,一整条街上几乎已经没有路人在走动,他一身黑衣上的血迹又不甚明显,除却满头满脸的血污看着比较吓人以外,其余的倒是并不太惹人注意。
风起低着头缓慢而坚定地行走着,自当日破开的窗子一路攀爬了进去,直到探到那个竹筒以后,心中坚持着的最后一点力量才终于消耗殆尽,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上。
幸好,他总算还是没有搞砸师父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脑子因为一时间大量失血的缘故而愈发昏沉,身体分明是困倦的,然而那每一道伤口和淤青却又在同一时间强调起疼痛感来,他几次想要一了百了地干脆晕过去,却总是会被疼痛暂行唤起精神来,来回翻转,折腾不已,只能蜷在地面上,以来减缓少许疼痛感。
奇怪的是,虽然身上这般难受,然而他的心却是比任何一段时间里都要平和。
绿霓自于尚书府中回来时,已几近深夜。
虽然他召自己过去温存一刻后是容许她留在内院的,但是她却并不乐意待在那个地方,总觉得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太过虚无缥缈,好似镜花水月。就算她身在其中,也依旧感觉自己如同浮萍一般飘摇不定,如何也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比起那边,她倒是更愿意回归绌芳阁内。
虽然也没有好多少,至少,能够让她找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归属感。
这个时段她回去一般习惯沐浴后便睡下,也没有人会去管她,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几乎是刚迈进绌芳阁,就有一个龟公迎了上来,对着她恭敬地躬了躬身子,“绿霓姑娘,楼上东厢房有一位公子,此前特意吩咐了等您回来时知会一声,他在那头等您过去。”
绿霓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眉目中隐约泛起疲惫之色,“回复那位爷,我乏了,不去。”
这边她说完,刚要抬脚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那个龟公再次拦了下来,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看着她恭敬地笑着,姿态却是并不容她拒绝。
她自然察觉得到那双眯起的笑眼中隐含着的鄙夷之意。虽然她如今背后有当今在朝中地位雄厚的户部尚书于大人作为靠山,但是青楼女子到底还是青楼女子,就算背后的靠山再强硬,她在旁人的眼中也不过是附着在高山上的那一块小小青苔,虽然可以享受无限风光,但在被踩踏的时候,也决不能有任何怨言。
思及于此,绿霓嘴角不禁攀上了一抹苦笑,随即又望向眼前的龟公,妖冶的眉目中载着司空见惯的疲倦,“说吧,那位公子给了妈妈多少钱?”
那个龟公早已经在人群堆里混出了油滑的本色,又哪里会正面回答她这个明显带有敌意的问题,只继续笑容满面地为她指了路,“绿霓姑娘,请。”
她此前便也并不指望他会回答这个问题,故听到这样的敷衍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自鼻间轻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不知怎么的比往日里都要咄咄一些,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不说?那应该便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看来我绿霓的价值在这绌芳阁里头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嘛。”
似是自嘲的一句落罢后,她眼风一扫,原本那柔媚的眼波,如今一看竟是无比的凌厉,“既然如此,什么时候绌芳阁里头的头牌也可以任由得人这样轻慢了?不过是出够了钱财,便能将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妈妈竟也犯了糊涂就这么答应了,活生生是要把这绌芳阁的招牌给砸了么?”
就算是那已经见多识广了的龟公,此刻也因而自她身上一瞬爆发的气势给震到,又听闻她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自己,心中不免一慌,知道是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流露出的真实态度触了眼前这位貌若天仙却又性情古怪的花魁的脾气,连忙迭声道歉,又解释道,“绿霓姑娘,这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呀。妈妈此前特意吩咐下来,这可是一个大客人,又是新面孔,一定得要留住,所以才委屈了绿霓姑娘深夜归来还去作陪,望绿霓姑娘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过不去。”
“荒谬!”她冷喝了一声,并不打算为这个理由买账,一边又毫不留情地冷笑道,“真正要留得住的人,就算三番四次被拒之门外,也依旧会来,若是留不住的,就算我现在过去又有什么用?劳烦您转告妈妈一声,成天知道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还不如好好培养新人。”
那龟公被她的气势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更别提开口反驳,只能愁眉苦脸地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以表示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传话的。
绿霓自然顾不上这些,只猛地一甩手,径直将他拦住自己去路的手打开,一边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记着,于大人再怎么说,到底也还是如今朝中重臣,妈妈若是这样急不可耐贪心不足,最终也只可能会得不偿失而已。”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里头流露出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那龟公自然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绿霓一抬出于尚书来,便已经是绝佳的杀器,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还应该遵从**的吩咐。
在心中权衡再三以后,龟公眼见得那绿霓已经快要走远了,才无奈地低声叹了一口气,“那绿霓姑娘,我这就去回了那位独孤公子。但到时候,若是**怪罪下来,您可要帮我多担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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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昏迷
绿霓原本打算进房休息了,耳畔却捕捉到了龟公口中说得那一个敏感的称呼,不免停住了脚步,叫住了正要去复命的龟公,“等一下。”
那龟公应声回过身来,见到刚才还一脸冷然的绿霓此刻面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神情,心中不免也有些疑问,只毕恭毕敬地问道,“绿霓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她轻不可闻地咬了咬唇,有点怀疑是自己刚才耳朵听错了,亦或者是凑巧姓氏相同而已,然而依旧抱着一分不甘心和希冀重新确认道,“你刚才口中说的什么‘独孤公子’?”
没有想到一向对这些客人事情不感兴趣的绿霓居然会主动问起关于客人的事情,那龟公不觉往东厢房那处望了一眼,随即马上回复道,“哦,那位贵客自称姓‘独孤’,此前吩咐过,若是报他姓名,姑娘您必然会来见他。”
独孤……独孤淳……难不成真的是他回来找自己了?
绿霓心中莫名有些轻轻的异动,但顾及着眼前毕竟还有龟公在盯着她,始终无法表露更多欢喜,只将无数雀跃和期待都掩在心头,另一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责怪道,“那位公子分明吩咐了先报名字,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龟公不好意思地朝着她笑了笑,话音有些讪讪,“是我以为绿霓姑娘不会在意这个,所以便没有及时传报。”
其中更深一层的原因自然是,那位独孤公子施给了老鸨不少好处,却连半分油水都没来得及帮他刮到,他又如何会尽心尽力帮他办事?
绿霓在这绌芳阁里头待了多年,早已经对每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龟公在私底下也有收受客人的好处费来为他们谋便利,不免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落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平时说了不少,该说的话这时候反而倒憋得这样紧了?”
那龟公也只是嘿嘿地笑,不再敢插嘴。
好在心头还挂念着事,绿霓便也不再计较,只将已经半推开的房门重新掩了起来,一边状若无意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云鬓,“你刚才说,二楼的东厢房,对么?”
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让那个龟公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看到绿霓面上重新积蓄起几分不耐之意后,才匆忙地连连点头,“是、是……那位公子应当到现在都没走,自从来了以后便一直在厢房里头跟人喝酒,后来便没有什么声来,想来应该是不胜酒力后睡着了吧。”
“我知道了。”绿霓点了点头,一边抬脚朝着东厢房的位置走去,又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般,回首对着跟上来的龟公摆了摆手,“你先回去跟妈妈复命吧,就说我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去东厢房陪独孤公子,让她大可放心。”
“是,绿霓姑娘。”
好不容易才屏退了身边的人,绿霓同时也行进到了厢房门口,却没有马上推进去,只是站定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散乱的衣襟以及发间簪着的钗子,心中又有些懊恼,刚才过来的时候怎么没有顺带化个好看些的妆容,几乎想要马上冲回房里去画好再出来,然而又担心里头的男人等得太久不耐烦了。
一时间心绪百转千回,待得她反应过来刚才一段时间里自己都在想些什么时,不自觉兀自吃吃地发了笑。
又不是十一二岁的怀春少女了,然而想到即将要跟那个男人见面,她却还是想要以自己最好的一面来见他,这种情绪还真是奇怪。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般心动的感觉了?她不得而知,却感觉良好。
待心里建设终于做好以后,她终于抬起手来,轻轻地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