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被这么一问,连忙将脸更低了低,看起来有些害怕,握着篦子的手微微发颤,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绿霓向来见不得这般畏畏缩缩的样子,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语气也严厉了起来,“抬起来,听见了么。”
她容色虽然娇媚,但是一冷下脸来时,气场也是清贵华然的,让人不敢直面逼视。
那秋菊毕竟已经服侍了绿霓一段时日,自然清楚她的脾气,知晓再拖泥带水地敷衍下去反而会惹得她更加生气,这才慌不迭地抬起了脸来,有些怯怯地看着她。迎着外头的光线可以看到她那白皙的面颊上清晰地浮现了两个红通通的五指痕,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蓄着晶莹的泪水,却只是留在眼眶里不住地打着转儿,如何也不敢让它落下来。
绿霓仔细地端详着她那肿得老高的脸庞,明显是被人掌掴所致,语气里隐隐存着几许怒气,“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那秋菊的眼神有一瞬的闪躲和慌乱,咬着唇弱声弱气地回复道,“奴婢……奴婢走路时跌了一跤,所以才伤到了的,想必过几个时辰就会好了。”
“我不是傻子,也没有瞎了眼睛,不必这样扯谎来骗我。”绿霓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篦子,回过身去,自己梳理着如瀑的长发,一边自菱花镜中跟她对视了一眼,“是有人为难你了?因为何事?因为何人?”
她问得直白,引得秋菊一时间也无法再找理由搪塞过去,咬着下唇纠结了半晌后,还是轻声地承认了,“是柳安姑娘打的。”
“柳安?”绿霓手中的篦子稍稍一顿,有些莫名。
这柳安的名头她也是听晓过的,是比她晚几年进绌芳阁里头的姑娘,也是数一数二的美色,只是性子也是出了名的跋扈,虽然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是私底下欺负下人、颐指气使一些小乐伎去帮她干活儿之类的举动早已经不算新鲜。
只是……这柳安跟她素来也并没有什么恩怨,如何会突然欺负到她房里头的婢女来了?
这样想着,绿霓眼角微动,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见绿霓情绪还算平稳,秋菊才小心翼翼地喘了一口气,继续怯怯地说了起来,“今天我们看姑娘您还在歇息,想来您昨天晚上一定是累了,便没有去吵您,只向后厨吩咐了做一锅冰镇酸梅汤,想着是姑娘您最喜欢喝的,等您醒来应该便能够享用了,也能提一些精神。没有想到,就在我们过去后厨取的时候,却被柳安姑娘房里头的春杏给拿走了。我们说这是专门给姑娘做的,她们房如果要吃,便也吩咐后厨再做一锅便是了,可是那春杏偏偏说柳安姑娘胃口不好,晚上又要去陪客人,怕状态不好,便硬生生地将那锅酸梅汤拿走了。我一时为您觉着气不过,就赶去柳安姑娘的房间里头争辩了两句,原本是想请她主持公道,好好管教一下底下太过跋扈的吓人。反而被柳安姑娘指着鼻子骂不知好歹,又打了两巴掌,最后还是没能将姑娘的酸梅汤给要回来……”
说到最后,她声色已经有些哽咽,眼眶里蓄着的泪水终于一滴滴地滚落了下来,看起来真是受了无比的委屈,末了又恨恨地补充了一句,“都说是奴才随主人相,现在来看,果不其然。”
听到这里,绿霓看向她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只随手拿起了一块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没事,不过是一锅酸梅汤而已,那柳安要,便让她喝去就好了,以后万不可再这样强出头。如果真的有事情,直接来找我便是,明白了么?”
那秋菊含着泪点了点头。
这边绿霓才放心了一些,又环视了一圈与平日比起来略显空荡的房间,“对了,还有一件事,其他的人呢,都到哪儿去了?”
“她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秋菊又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然而在迎上绿霓的目光时,还是如同鼓起了万般勇气一般,老实说道,“现在都在柳安姑娘房里头呢。”
又是柳安……绿霓在心中默默地将这个名字记下了,一面又有些担心地询问道,“她们为什么都在那边?是那柳安也一起为难她们了?”
“不是……”秋菊见得她这副还在为房内人考虑的模样,只觉得一阵酸涩,“她们都去巴结讨好柳安姑娘了,因为……因为……”
倒是没有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绿霓眼角微动,流连出一抹看不清情绪的笑容来,“因为什么?不用害怕,慢慢说便是了。”
“因为有风声说,柳安姑娘这回搭上了一个大金主,正是陆老将军的那位独子。凭借着她的资历和容貌,很快就将取代姑娘您,成为绌芳阁内新一代的头牌。”一边说着,秋菊还不忘一边偷偷拿着眼风觑绿霓面上的神色,见她脸上并未曾表露出一分一毫的愤怒和嫉妒,这才敢继续说下去,“所以今个儿柳安姑娘来这里说,她那边缺几个手脚麻利点的人手,她们就一个个全过去了。不过绿霓姑娘您千万别伤心,那些个不过也就是看中那分名头而已,更何况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他们就敢如此积极,也是一个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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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斗智斗勇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绿霓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自觉笑了出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他们如果觉着在柳安那边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我也没必要上赶着一个个都留着,反正侍候嘛,谁都可以的。倒是柳安,如此一来反而帮我弄走了不少够不上标准的人选,我还应当要谢谢她才是。”
“还有还有,”那头的秋菊见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更加为她觉得不值,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告知道,“另外我过去争论的时候,那春杏还说什么,‘今天不过是拿你们姑娘的一锅酸梅汤而已,有什么好叫唤的,我看哪,以后各房分下来的胭脂水粉什么的干脆也匀来一些给我们姑娘算了,反正你们绿霓姑娘有于尚书养着,什么好胭脂水粉没有见过,哪里会沦落到要跟楼里的其他姑娘们来分东西’……您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她们明摆着就是想让姑娘受委屈!”
既然手下的人对自己都如此怀有敌意,多多少少也能说明那柳安对自己大抵也是积怨已深,虽然她并不记得何时何刻得罪过她,不过既然已经欺负到她头上了……她绿霓从来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角色。
这样想着,她只是微微颔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随她们说去。”
她说得一派随意,那头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安慰话语的秋菊这回反而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误会了她的心思,一边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就一点也不觉得憋屈么?”顿了顿,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义愤填膺,“绿霓姑娘您还没从头牌的位置上退下来呢,她柳安不过是傍上了一个靠山而已,居然就敢在绌芳阁里头如此猖狂,视此前排下的辈分于无物,未免……也太过得意了一些。”
“这块地方本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界,如果这点事情我都要含恨而亡,那么这些年来的时光,我大概也是白白度过了。”她从妆奁中随手挑了一支珠花,簪在了篦好的头发间,转过身来对着她微微一笑,“讨去了我房里的仆人我不予计较,不过你脸上的这巴掌,我到底还是要找她们讨回来的。”
“绿霓姑娘?”那秋菊原本被说动得也已经有了几分息事宁人的意思,却听到她寒意毕现的后半句话,不禁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想要如何应对,然而再瞥眼去瞧她时,却只见她已经扶正了鬓发上的钗子,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好像一点也没有受这件事影响。
秋菊不免也摇了摇头,不再过问。
每月十五,便是各房姑娘统一添置胭脂水粉螺子黛的时候,由各房丫鬟取回相应的份例。绿霓作为绌芳阁之中的头牌,自然分得最多,这个月也是一样。
绿霓正在指挥秋菊将分到的胭脂水粉统统摆放好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秋菊在门内应了一声,见门外敲门声依旧,不觉不耐地走了过去,“别敲了,绿霓姑娘房间里头的木头可都是金丝楠木,敲坏了你们赔啊?”
正说着,开启的门后已经拐进来了一个穿着粉红薄衫的女子,正是柳安身边的婢子春杏。乍一眼望去生得也是极为水灵的,只是那双标志性的吊梢凤眼此时却眼风横扫,看起来尤为刻薄。
秋菊一见到她便觉得有几分不好,连忙摆出了一个警戒的状态,拦住她不让她进内室,一面警惕地询问道,“春杏,你不去服侍你们家姑娘,跑来我们家姑娘这里来做什么?”
“让开!”那春杏哪里看得起面前的秋菊,随手一推,便将她给推了个踉跄,一边径直走到了绿霓的身边去,端起了一个并不算热络的笑容来,“绿霓姑娘,是这样子的。我们柳安姑娘啊,过几日就要去陪侍那陆公子,只可惜分来的鹅蛋粉都不够细,想来实在不能够入陆公子的眼。所以我们姑娘就遣我过来问问,您这里的鹅蛋粉能否拿给我们姑娘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