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说抱歉的,可看到地上碎裂的泥娃娃,这一声道歉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沉默地走到她面前,蹲下。
轻城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安地往后缩了缩,不防他一把抓住她受伤的脚踝,猛地一拽一扭,毫不怜香惜玉。
轻城疼得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放下她的脚,站起身来道:“已帮你正好骨,你可以出去了。”
轻城小声问:“道歉呢?”
英王冷冷地看着她。轻城刚刚冒出的勇气一下子消散了,忍气吞声地扶着旁边的墙站了起来。英王双臂环抱,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轻城请求道:“麻烦皇叔叫个人进来扶我。”
英王不为所动:“这点疼都受不住吗?自己走出去。”
轻城的眼圈不由又红了。脚上的疼痛比刚刚好了许多,勉强能够着力了,可每走一步依旧疼得要命。但,和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泪,不愿再求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霍氏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她已经知道了英王在里面,自己又不敢违反禁令入内,就怕轻城有什么事,心急如焚。见到轻城狼狈走出的模样,她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她道:“您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扭到的,没什么大事。”轻城勉强对她笑了笑,“找个地方扶我坐下吧。”
不远处大树下恰好有一套石头桌椅,霍氏扶她过去,又用帕子垫好石凳,让她坐下,焦急道:“我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轻城摇摇头:“不必了,不方便。伤得不重,拿药油擦擦便好。”伤在脚踝,她可不想给外面陌生的大夫看。
霍氏这才紧张地问道:“您碰到英王殿下了?”
轻城点点头,心中一动,问她道:“英王殿下常常来吗?”
霍氏摇头,懊恼道:“都怪我忘了,今天是已故英王妃的生辰,英王殿下只要在京,都会在这个日子抽空过来,即使他不在京,也会让林大娘过来。”怕轻城不知道林大娘是谁,又解释道,“林大娘是英王妃的陪嫁丫鬟,嫁在了王府。”
轻城微怔:原来,今天竟是自己前世的生辰吗?连她自己都已忘了。
已经淡忘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那是一个雨天,他一早便打扮整齐,坐在窗前发呆。她见他不对劲,缠着他问了好久才知道,那一天是他的生辰。每年生辰,他的母亲和兄长都会陪他一起过,今年他却流落在外,也不知家人会如何担心。
她见他闷闷不乐,没有说什么,转头却冒着雨去了集市,买了面粉回来,亲自和面,给他下了一碗面,卧了个鸡蛋。
调料不足,她力气又小,面和得不够劲道,那面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她趴坐在对面看着他,心满意足。
他问她为什么不吃,她笑着说她做的面不好吃,她不喜欢吃。他想了想,郑重对她说,等她生辰,他会叫人做一碗世上最好吃的面给她尝尝,她就不会不喜欢吃啦。
她忍不住想笑:那时的他,真是她说什么信什么。她怎么会不喜欢吃呢?只是白面精贵,他口味又挑,吃不惯粗粮,她那会儿捉襟见肘,银钱早已用得见底,只想把不多的白面留给他而已。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她的生辰。她死在了万木萧萧的秋天。
往事不可追,多思无益。轻城头痛得揉了揉额角,她现在更该担心的是,脚莫名其妙地受了伤,该怎么和赵玺交代吧?
第65章
马车吱悠悠地前行,车厢中,“疼!”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响起,轻城“嘶”了一声,试图将自己的脚缩回。
赵玺沉着脸,牢牢攥住她的脚不放。
在姜家时,赵玺知道她受伤,便立刻中断了和姜重、梁休三人的碰头,带着她离开了姜家。而因为受伤这个意外,她原本要拜见婶婶的计划也没有实现,竟是除了姜重夫妇,只见到了英王一人。
赵玺黑着脸将她背上了马车,马车刚刚驶出玉井巷,他就气呼呼地抓起她受伤的脚,强行脱了她的绣鞋,要看她伤得如何。
“放开我!”轻城想挣扎,可脚还疼着,根本使不上力,被他稍稍一发力就压制得动弹不得;她气恼地推他,少年劲瘦的身躯却如岩石般动也不动,难以撼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掀起她的裙摆,小心地、一点点半褪下她绣着宝相花纹路的素白罗袜。
轻城羞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别看!”
赵玺心头如有一把火焰在烧,哪肯听她的,低头看去。目光所及处,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少女原本宛若白玉的纤细脚踝处一片红肿,高高坟起,触目惊心。
他的心脏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攥住,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怎么回事?”他蓦地抬头看她,又痛又急,气势汹汹。
轻城气弱:“是我走路不小心,绊到了。”英王对她如何不提,对赵玺终究是真心疼爱的,她不愿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脚伤让他们之间添了龃龉。何况,她和英王之间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想赵玺涉入其中。
“不严重,很快就会好。”她呶呶而道,窘迫地再次试图抽回玉足,却哪敌得过赵玺的气力。赵玺只一手便按住了她乱动的身体。
轻城只得放软了声音喊道:“三弟。”
赵玺不理她,一手依旧攥住她的玉足,另一手在马车的暗格中翻找。
轻城求道:“蛮奴,你放开我好不好?”
赵玺不为所动,冷着脸道:“别动!”从暗格中翻找出一瓶药油,倒在她的伤处,随即以手覆上,用力揉搓。
轻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这种事不该你做,呆会儿汪慎回来,我让他……”
赵玺头也不抬地道:“你确定?淤血不揉散,你的脚就会一直疼,汪慎细胳膊细腿的,未必有这把力气。”
可让他这样握着她的脚放在他怀中揉搓,实在是,实在是太羞人了。轻城脸上烫得厉害,窘迫得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只得庆幸现在是在赵玺的马车里,没有别人看见。
轻城又气又急:“汪慎就算力气比不得你,最多过几天,我的脚也会好。你快放了我,休要再做这种事。”
赵玺不高兴地看向她:“既然汪慎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难道汪慎比我和姐姐还亲近吗?”
“不是,”轻城头痛,“你是男孩子,不适合……”
赵玺打断她,一脸不解:“我从前又不是没做过这等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更不自在了。女孩儿的玉足原本就是极私密的部位,上一次他脱她罗袜时才十一岁,已经让她又羞又气,大哭一场;现在,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都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了,这种举动更是逾矩。
可偏偏他是一番好意,仿佛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目光清澈,心无邪念,叫她拒绝都不好拒绝,拒绝了倒显得她心思不正了。
轻城不知该如何启齿,干脆破罐子破摔,任他施为。
好在赵玺没有其它过分的举动,等把淤血揉散得差不多,依旧规规矩矩地帮她穿好罗袜,理好裙角。
轻城松了口气,兀自面如火烧,低声道了谢。
赵玺见她面如醉酒,眼波朦胧,娇艳芬芳如枝头最鲜嫩的桃花,不由心头一热。他不敢再看,嘱咐她道:“这几日你就别走路了。我那里还有更好的药,我让他们送来,你每日敷上,大概三天就能好。”
轻城应下。
赵玺又道:“以后小心些。”
轻城乖顺地“嗯”了一声。
赵玺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她。她脸上的红晕兀自未褪,目光如水,螓首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尖微蹙,露出些许怅惘。
赵玺心头微紧,恨不能伸手抚平她的眉尖。他的手微微一动,又强自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开口叫她:“姐姐。”
“嗯?”她抬头,神情有些茫然。
“刚刚在姜家,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轻城一怔,没想到赵玺竟会观察得这么细致。她这个弟弟可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
赵玺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你还有我呢。”
少年漂亮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神情真挚,仿佛只要她说一句,他便能为她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阻碍。
轻城的心一下子仿佛泡在温水中,又软又暖,忍不住回握住他,盈盈含笑,柔声而道:“好,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我就告诉你。”她停顿了下,笑容愈盛,娇色动人,“姐姐还有你。”
*
赵玺知会了姜羡鱼一声,亲自将轻城送回了宫。又陪着她马车换了肩舆,安置妥当,这才告辞。
他明日一早还要去书院,不能留在宫中,再晚,就要宵禁了。
轻城一行人刚到长乐宫门口,便看到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走了出来。那丽人三十许人的模样,生得眉眼清丽,姿容淡雅,一副与世无争的气息。
轻城的目光微微一凝,倒是奇了,这位怎么会来长乐宫?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郑丽妃,在宫中素来如隐形人般存在。自二皇子出宫开府后,更是深居简出,极少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