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先前看到的那个姑娘方向看去。那姑娘亭亭而立,穿一件水红色的长褙子,配绿地折枝纹洒金裙,生得发若堆云,肌若白雪,秾纤合度,身量高挑,便是看不清面貌,也能知道必是个美人胚子。
莫非这般巧合,她就是褚六娘?
赵玺却不管这么多,冷笑道:“我管他是谁,占了我们的船还有理不成?”携着轻城,大踏步地往画舫走去。
阿卞和钱小二忙跟上。
船家刚刚见过阿卞,见他跟在赵玺后面,知道是雇主来了。对褚家少爷作揖打拱道:“褚公子,不是我们不给你船,实在是所有的船都被预定了。您看,这艘船就是这位爷雇的,不能给您。”
那褚家少爷上下打量赵玺一番,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来得正好。我出双倍的钱,这艘画舫归我了。”
赵玺连正眼都没扫他一眼,淡淡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这位不速之客该去哪边凉快去哪边?”
阿卞和钱小二领命,走到褚家少爷跟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褚家少爷气得蹦蹦跳:“哪来的没眼色的东西,竟敢如此无礼!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肯出双倍的银子是给你面子,休要敬酒不吃……喂喂喂,你们做什么?”
钱小二和阿卞一人拎起他一条胳膊,一二三,往岸边一甩。他顿时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岸上的草丛中。一个跟斗跌得哭爹喊娘,好不容易爬起,他的身上脸上全沾满了草屑,狼狈之极。
褚少爷抹了把脸色沾到的草屑,气得跳脚:“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又指着呆住的手下道,“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的?你们是猪吗,还不给我打回去!”
他的手下这才反应过来,发一声喊,向阿卞和钱小二冲去。
这些乌合之众,哪是打小就经受过严格训练的阿卞和钱小二的对手,结果可想而知。不一会儿,一个个都被扔出去和褚少爷做了伴,鬼哭狼嚎一片。一时,甲板上的外人只剩下褚姑娘和她身边的小丫鬟。
褚姑娘一手捂住心口,露在面纱外的丹凤眼满是惊惶。身边的小丫鬟也白着脸,瑟瑟发抖,看着可怜极了。
可惜钱小二和阿卞两个自幼便净了身,最不懂的就是怜香惜玉。
钱小二挠了挠头笑嘻嘻地道:“这位姑娘,你是自己下去还是我们送你下去?”
送?他说得可真谦虚,明明是扔好不好!
褚姑娘勉强笑道:“不劳二位了,我们自己下去。”声如莺声呖呖,说不出的动听悦耳。
褚少爷在岸上更气了:“你们还敢赶我妹妹?等着瞧,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喝令手下再上。他手下那帮人面面相觑,明知不是对手,苦于主人逼迫,只得苦着脸慢吞吞地再次向船上靠近。
褚姑娘回头道:“住手!”又对褚少爷道,“哥哥,原就是我们不对,你休要再闹了。”
轻城忽然开口问道:“姑娘在褚家可是行六?”
褚姑娘诧异地看了轻城一眼,点头道:“正是。”趁机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今日是家兄莽撞了,我代他向两位陪个不是。”
果然是褚六娘。轻城差点扶额,褚皇后还说要帮两个人安排相亲呢,可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两人彼此之间还能有什么好感?
看褚姑娘说话还挺知礼,而且,有皇后做主,这桩婚事成功的可能性极高。可第一面就印象不好,以后两人岂不是要成为怨偶?她还指望着对方能让弟弟明白过来,什么样的姑娘才值得他爱慕呢。
所以,为了弟弟的幸福,她是不是该想办法补救一下?
她纠结了下,小声对赵玺道:“褚姑娘他们出来游玩一趟也不容易,要不我们请他们和我们一起坐画舫吧?”
赵玺皱起眉来:他好不容易和姐姐单独出来游玩,请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轻城劝他道:“闹大了,皇后娘娘面上也不好看。”
赵玺根本不在乎:“这事说到天去,也是我们占理。”扬眉对阿卞两人道,“还不把人送下船去?莫非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褚姑娘见势不妙,赶紧自己下了船。岸上,褚少爷的脸都青了。
轻城眼前一黑,这世间之事,岂能光论有理无理?便是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和褚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赵玺的牛脾气,下次安排两人见面,只怕他也不会对褚姑娘有好感;褚姑娘遭受他这样的对待,但凡有些气性,也不可能待见他。
原本挺好的一桩姻缘眼见前途黯淡,她该拿他怎么办好?
赵玺不知她的心事,将褚家兄妹打发走,示意船家开船,心情极佳地引她入舱。
事已至此,轻城扼腕也无益,只得暂时将忧虑抛开。
船舱中布置得极为舒适。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应季的秋菊红枫图,角落里点着一炉香,清幽淡雅。
临窗则是一张大几,上面摆满了各色糕点蜜饯瓜子,几乎全是轻城素来喜欢的。在窗边坐下,任湖面清风徐来,嗑嗑瓜子,赏赏湖景,格外惬意。
轻城上一世也来过清波湖,但那时姜家可雇不起这么好的船,姐妹几个挤在一间船舱中,叽叽喳喳的,既热闹又嘈杂。
“还想吃什么,玩什么,姐姐只管说,我让他们去弄。”赵玺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他此时的姿态极为随意,懒洋洋地趴在几上,歪头看着外面的风景。
阳光落到他不再白皙却更富有男儿气息的侧脸上,他浓密长直的睫毛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挺直的鼻梁,精致的下颌如巧手雕塑而成,渐渐脱去了少年的圆润,越发轮廓分明,俊逸逼人。唇边惬意的笑意却柔和了他越发凌厉锋锐的气势。
轻城忽然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若是邀请了褚家兄妹,人情固然顾及了,想必他就无法这么怡然随意了吧。
且顾眼前岁月静好,至于以后,谁管它洪水滔天。
赵玺若有所觉,回头看向她,眼中如有星光摇曳:“姐姐,贺你生辰之喜,福寿绵延,事事如意。”
第93章
凝望着她,目光热烈,神情缱绻,带着毫不保留的热情与欢喜。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轻城的脸儿开始发烫,心里却莫名有些伤感:来自少年人的最真切、最纯粹的感情,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不被打动?何况,两人相处经年,她对他原就狠不下心来。
倘若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没有经历过前世嫁人后的惨淡收场,没有今生竹简的残酷预言,她也许还有勇气陪着他不管不顾一回。可如今,明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明知道有太子在侧虎视眈眈,他对她的爱恋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泥泞?
何必非要他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只余无尽的后悔,反而把两人原本的情分都消磨殆尽。
“蛮奴,”她轻轻道,“我一直做你的姐姐不好吗?”
赵玺的心狠狠一沉:她终于要直言拒绝他了吗?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带着固执:“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轻城失笑:“哪有人能永远在一起的?”
“当然能。”他看着她,眼神自信,语气固执,“你嫁给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真是孩子话。轻城想笑,却笑不出,眼角莫名有了泪意,低语道:“便是我不嫁你,也永远是你姐姐,不会离你太远。”
“那不一样。”赵玺皱眉,忽的起身,胳膊撑在案几上,向她俯身而来,“我亲你时,你明明没有反对……”甚至还给了他回应,虽然是在醉中,可醉了才是最真实的反应不是吗?她明明应该不讨厌他,“你不肯答应我,究竟在怕什么?”
少年气质狠厉,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下方,带来无端的压迫感。她不适地想要往后退让,他却不容她后退,跟着逼近,薄薄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呢喃着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怕什么?”
说话间,气息拂动,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再次吻上她。
轻城的呼吸乱了,狼狈地扭过头,脸上止不住的热了起来。
他在她耳边催促:“姐姐!”
她狠狠心,回答他道:“不是怕什么,而是我对你只有姐弟之情,并无男女之思。我不愿意做你的妻子。”她不敢看赵玺的表情。这是自己呵护了这么些年的弟弟,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怎么愿意伤他的心?
赵玺问:“还有呢?”
这平静却又略带好奇的声调?轻城微愣,忍不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
轻城迷惑了,继续下猛药道:“你比我小了三岁,我不喜欢嫁比我小的男人。”
赵玺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他依旧平静,甚至态度带着轻微的探究,仿佛在研究什么不解的疑问,随意而自然,丝毫没有被拒的伤心难过。
受他影响,轻城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放松了,想了想道:“你还太年轻,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实在不必急着现在就定下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