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站在街角朝他们的方向一个劲的张望,二人匆匆忙忙上了马车,穿过朱雀街,一路朝崇文门赶。
鲁校尉带着人马冲出来,迎面撞上一匹追风乌骓马,尘土飞扬,马上的人不疾不徐的勒住缰绳。
冕冠戴玉,脚踩步云靴,镶边的玄色平纹长襦,大袖翩翩,正是谢槐玉。
鲁校尉恭恭敬敬作揖:“下官见过谢相。”
谢槐玉声音清冷:“不必多礼。”
鲁校尉据实禀报:“广阳王的旧部仍旧藏身于长安城中,乱党不除,恐有后患。适才下官碰上一双行迹可疑的男女,城门口自有人把守,他们出不去。”他朝身后抬手,示意追过去。
“不必追了。”谢槐玉睥睨了一眼远处扬长而去的马车。
马车停在凤仪宫门口,江窈挑开帘朝里面张望,不期而遇撞上连枝戚戚然的眸光。
“殿下总算回来了。”连枝几乎是飞奔过来,隔着轿帘和她说话。
江窈安慰她:“我又不会走丢,你这般慌里慌张做什么?”
“皇后娘娘派人来传唤了您一回,奴婢推说您正在小憩,皇后娘娘那边便没再说什么。”连枝现在想起来都捏一把虚汗。
江窈很是欣慰:“该赏,我算着日子,内务府新一季的绢花明儿理应送来,由你先挑一个入眼的。”
“殿下以前赏的奴婢都没功夫戴。”连枝摇了摇头,“奴婢去传膳可好?”
江窈和鼻青脸肿的江煊面面相觑,她强忍住笑意,毕竟她也没料到江煊站窗口那么久最后盘算了个脸着地的姿势。
“不必,”江窈吩咐道,“我去东宫走一趟。”
眼看着江煊灰头土脸的下马车,江窈终于绷不住乐了,笑得乐不可支。
江煊听她咯咯笑了半天,忍无可忍:“是不是不堪入目?”
江窈被他的脑回路深深的震惊:“你不应该第一件事关心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断腿?”
江煊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如江窈所说的弱不禁风,迈起他以前惯用的公子步来,但是他显然没想过,粗衫头巾,一张脸涂得煞白,红艳艳的嘴唇,那画面简直没眼看。
江窈余光瞥到一块明黄色衣角,她眉梢一抖,除了光熙帝还有谁。
这表面夫妻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召她前去,一个跑来东宫。
江窈很没出息的转过身朝立在柱子边的光熙帝欠了欠身,光熙帝本来盯着江煊阴霾的脸色瞬间阴转晴,示意她嘘声。
于是江窈便踩着光熙帝给的台阶下了,提着裙裾悄没声息的朝宫道上溜,心底默默给江煊点一根蜡。
江窈回凤仪宫用完膳,夜幕降临,她从偏殿沐浴出来,坐在梳妆镜前,任由连枝给她绞头发。
她惬意的眯了眯眼,听连枝给她说长信宫适才闹出来的一件荒唐事,王淑妃胎像不稳的事现下人尽皆知,饶是方老太医妙手回春,一大把年纪三跪九叩,呕心沥血告诉众人,王淑妃这一胎极有可能保不住。
起因要归咎到肃王身上,原来那肃王猪油蒙了心似的,回府清算账本,即将过冬的银炭都快烧不起,走投无路之下,居然把心思打在王淑妃身上。
给王淑妃请安告退后,他乘机顺了一对绘着傲雪红梅图的瓷瓶,没想到被宫女萍儿撞破,作为当初差点抬做才人的萍儿自然有几分姿色,肃王见色起意,对萍儿起了轻薄之意。
萍儿也不知道是为了给光熙帝守节,还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富贵梦,临到了宁死不屈,遂咬舌自尽。
王淑妃当时得了信儿便气厥过去,众人这才知道,那一对傲雪红梅图的瓷瓶是光熙帝登基前赏赐给王氏的定情信物。
肃王这回可真是作了大死了。
连枝一阵唏嘘:“长信宫闹得鸡飞狗跳,王淑妃本来想借萍儿这颗棋子安稳度日,自作自受,大水冲了龙王庙,最后什么好处都没落到,还把肃王殿下搭了进去。”
江窈支着下巴:“那父皇怎么说?”
第12章
连枝一五一十道:“肃王品行不端,劣迹斑斑,整整被罚了三十大板,即日起圈禁王府闭门思过,以儆效尤。王淑妃也被牵连,俸禄减半,似乎听说是念在往昔情分,再加上王淑妃腹中龙胎的缘故,陛下并未重罚她。”
“对了,东宫那里可有什么动静?”江窈想起回宫时江煊被光熙帝抓个正着的一幕,滑稽又可悲。
“没有。”连枝摇了摇头。
江窈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煊能够逃过一劫,只怕还要去多谢大皇兄。
事实证明,江窈的结论言之过早。
翌日,赵嬷嬷亲自来了一趟凤仪宫,请她去永和宫觐见。
江窈自以为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我这便随嬷嬷过去。”
赵嬷嬷脸上的褶皱一动,吊梢的眼皮看人:“殿下可否将老奴的腰牌物归原主?”
江窈这才想起来腰牌这档子事,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回去取出交给赵嬷嬷,既然赵嬷嬷知晓,那么许皇后定然也知晓。连枝受她耳濡目染可以帮她一起瞒许皇后,可赵嬷嬷不一样,用饭圈的话来说,赵嬷嬷属于许皇后的死忠粉无疑了。
赵嬷嬷揣回腰牌,脚下纹丝不动。
“殿下,即便您会有怨言,老奴有些话也不得不说,皇后娘娘满心满眼都是为了殿下着想,且不论吃穿用度,凡是您上心的,皇后娘娘同样也会留心。”
江窈其实真的挺想回她一句,既然不当讲就不要讲了。
赵嬷嬷依旧板着张脸,“就拿殿下宫里焚的藏香来说吧,殿下前阵子开口一句话说撤了苏合香,闻着腻味,皇后娘娘便别出心裁给殿下寻来藏香。殿下现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也该体谅皇后娘娘一些。”
“赵嬷嬷的话我不光今日铭记在心,往后也必不敢忘。”江窈抿了抿唇,“更何况,赵嬷嬷素来行事稳妥,对母后更是唯首是瞻,若非母后的授意,你也犯不上同我说这些。”
江窈穿过来到现在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这不代表她是个人善可欺的包子性格,别人敬她一尺,她还别人一丈。
“老奴僭越,一时失言,望公主恕罪。”赵嬷嬷瑟缩着唇,怪不得许皇后时常念叨公主是个小机灵鬼,她算是见到真章。
的确,许皇后慈母的形象扮得久了难免拉不下脸,公主她成日里吃喝玩乐,好繁华,好鲜衣,好烟火,好美婢,整个一未经人事的女儿版纨绔。
所以许皇后一边溺爱江窈的同时,一边忍不住私底下和赵嬷嬷吐露苦水,她需要一个人□□脸来配她的白脸,但她不希望□□脸的这个人是光熙帝。
许皇后和王淑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是穷途匕首,光熙帝若是冷落江窈,落入旁人眼里却会大做文章。
江窈刚进永和宫便听见光熙帝坐在上首,正和一旁的许皇后说体己话。
帝王的心可真是捉摸不透啊,好像他们心里永远都有杆自己掌控的秤,该往左偏则向左,该往右偏则向右。
她挑起珠帘进殿,欠身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光熙帝和许皇后都没有准她落座的意思。
她只好挺着背脊,开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模式。
毕竟她也怕长此以往,被封建思想荼毒。老话怎么说来着,初心不变。
“窈窈,你可记住了没有?”许皇后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攥着帕子,她故意拔高几分声音,江窈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十有八九在走神。
江窈:“……”记什么啊,她总不能每次觐见随身带个小本速记吧。
“母后教诲的是。”江窈一脸诚恳,暗自感叹一句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光熙帝甚是欣慰的看着她:“你这样通情达理,朕便放心了。”他揭开茶盖喝一口茶,“本来以为要费许多口舌,郑太后整日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不过是谬论罢了。”
江窈听得一头雾水,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许皇后。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窈窈向来很通情达理,陛下既已替你仔细打点过,本宫也放心,明儿你可务必不许迟到,好生去国子监读书吧。”许皇后显然接收到她求救的眼神。
江窈很是不服气,她好歹也是个语数外物理化全面发展的新时代文艺青年,怎么到他们嘴里倒成了个傻不拉几的大文盲似的。
她只是毛笔字难看了点,不会写书面用语,没有诗情画意而已。
江窈去国子监前,以为自己即将开启枯燥无聊的学院之旅。
等到她真正去了国子监后,她才发现,国子监似乎成了她公主生涯里的第一道分水岭。
她作为一个公主,联姻是不可能联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联姻的。
想参政又不敢,国子监就像她的公主府。
里面到处都是白面小生,大邺的未来栋梁,还会溜须拍马,一个赛一个说话中听。
她超喜欢待在里面的。
打个比方吧,好比江煊常说的一句“皇姐英明”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公主英明”,其中以世子秦正卿为首,当然了,江窈知道秦正卿和江煊打小关系亲近,其中肯定不乏江煊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