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良玉走上前去,“郡王好意,我女王陛下心领。只是两国口味相差甚远,就不叨扰郡王了!”
章仇笑得有些冷,“如何?要拒绝?”
“既然郡王相邀,孤自然答应。毕竟这一路还要仰仗郡王。不然,孤的御辇可是随时会掉进弱水河里!”姜钰半开玩笑道。
李忠:“……”
章仇:“……”
崔良玉:“……”
李忠的营帐安排在拉顶寺的塔林附近。此处塔林密布,塔中葬着拉顶寺历代主持的法身。
姜钰脚步顿了下,深感这个李忠胆子着实不小。
“此处视野极好,拉顶寺全貌尽览!不知女王陛下可曾来过此处?”李忠侃侃而谈。
姜钰明了,李忠行军小心,每次安扎营帐总会选择最安全的地势。她笑了笑,“此处孤倒不曾来过。郡王倒可在深夜与我白兰高僧谈经说法。”
李忠哈哈大笑,“陛下,您今日请神做法,着实惊艳。不过,本郡王杀人无数,从不信鬼神。陛下可要失望了。”
姜钰淡然一笑,“郡王您这么多年一直在寻一人?”
李忠笑容骤僵,瞬间冷道:“陛下的耳目倒是很多!”
“若孤能通鬼神,帮郡王找到此人!不知郡王可否信上一信?”姜钰直直盯着李忠的脸问。
“本王并未寻什么人!”
“令弟!”姜钰紧追不放。
李忠心神一荡,露了馅,急问:“你如何知道?可是陛下在本王身边安插了眼线?”
姜钰哪里能通鬼神,不过她重生后不知为何附带了很多记忆,便知晓了李忠这个秘密。
李忠原名李冉茂,因屡建奇功,被大雍皇帝司马淳赐名李忠。他从军前家中还有一个小弟,比他小十岁,叫李冉蔚。他从军时,弟弟李冉蔚才三岁。李家兄弟父母早亡,亲属只剩大伯一家。彼时,每家要出一名兵役,大伯家儿子体弱,上了战场便是送死。大伯便哄他,让他去应征。李冉蔚会过继到大伯家由大伯照顾。李忠从小就有一颗从军之心,便听信了大伯的话,一去战场便是十年。
这十年他每每邮寄信件或军饷给大伯家,大伯都会告知他李冉蔚长得很好,在族学处学习四书五经,甚是聪明。
待李忠终于建功回家,才发现弟弟不见了踪影。
他一脚踢断了大伯的腿。原来弟弟早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年便在家门口被人伢子拐走。从邻居处得知,当时弟弟因不小心摔破了大伯家的一个碗,便被大伯赶到门口不让吃饭。弟弟大概以为人伢子会带他去找哥哥,才跟着走的吧。
这事变成了李忠心口的一根刺。他四处寻找,找了好多年也未曾找到。
此刻,一个远在深山峡谷的白兰女王竟然能此中秘辛,这让李忠震惊不已。
“郡王谬赞了。孤若在郡王身边安插眼线,之前我们双方的第一战,我白兰也不会输得如此惨。”姜钰实话实话说。
白兰向来信奉不攻不抢的国策。当白兰和大雍接壤的维州传来战报时,维州已然失陷。李忠出其不意拿下维州,若姜钰真在李忠身边安插有人,也不至于此。
李忠一听,转念一想,或许……这女人真有通鬼神的本领?真能助他找到弟弟?
然国事当重,李忠压抑住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冲动,道:“想必午宴已备好,陛下请随本王前往大帐!”
姜钰笑了笑,跟着他往大帐走去。
双方落座,章仇和崔良玉各陪其主,坐在旁边。虎尉和凌霄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拱卫着女王陛下。
大雍地处平原,弱水河从白兰境内流过后,达益州,入大雍境内,冲刷出数个鱼米之乡。所以,大雍的食物偏甜偏淡,以河鲜稻米为主。
白兰地处高山深谷,云雾缭绕,湿气甚重,所以白兰人喜辣喜咸。因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此刻她尝到大雍的味道:还算合口。
崔良玉见姜钰连吃几口醴鱼臆,心中暗笑,果然!甜酒酿调制出来的鱼肉,口味奇特,他避之不食,而女王陛下食之甚欢!果然是她回来了!
“看来,女王陛下此去大雍可多住几日。”李忠似笑非笑地说。
姜钰停箸,垂眸道:“孤怕此去大雍……客死他乡。”
崔良玉一怔,刚升腾起来的美好滋味全化作了苦涩。
“女王陛下何出此言?”李忠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一片淡然。
姜钰语气低沉,“我白兰女国人少地贫,山高水深。天险阻隔,幸得祖宗保佑,方苟存至今日。此番贵国神勇无敌,直指康延川,若不是大雍皇帝垂悯,留得白兰一口喘息,怕是早已国破族灭。”
李忠微微皱眉,自康延川一路至今,这白兰的女王处处端着,时时维护她残存无几的女王身份。一个时辰前,她还强行掳走他的士兵,戴上奇怪面具,把好好一个人弄得神志不清,最后莫名跳进弱水河死了。让他这个郡王颜面无存。
如今,她一扫之前呼风引鬼,神女降身的厉害模样,低声下气地说出可怜之言,他倒想看看她要唱什么戏?
“孤此前去大雍,抱着必死之心!”姜钰猛地抬头,眼眶染红,柔柔微光,“若大雍皇帝要孤死,孤不敢不从。只盼大雍皇帝划白兰为大雍国土,纳白兰为大雍子民。孤虽死无憾!”姜钰起身郑重向李忠深深一拜。
第11章 011
李忠大惊,“陛下,万万不可!”
崔良玉沉着脸,与虎尉及凌霄齐齐顿首。
凌霄忙上前扶起姜钰。
姜钰冰玉般的脸上已然两条泪痕滑过,“孤知平南郡王宅心仁厚……若能为孤在大雍皇帝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孤不胜感激!”
李忠骑虎难下,只得道:“本王定当尽力!”
姜钰又是深深一拜,“郡王真乃大雍国士也!”
“陛下谬赞!本王不过一介武夫,不堪此誉!”李忠连忙摆手。
姜钰不与他纠结此事,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可否屏退左右,孤有要事告知!”
李忠本想避嫌,却听姜钰压低声音,“令弟……”
大帐中只剩李忠和姜钰二人。
记忆中,因司马淳听信谗言,李忠从白兰回大雍后不久就被革除了郡王称号,贬为庶民。他刚失了势,便有人趁夜潜入府中刺杀他。待他拽掉刺客的蒙面时,发现这人浓眉大眼,唇厚鼻高,俨然跟自己模样肖似,且他嘴角处一颗黑痣,与他失散多年的弟弟李冉蔚的一模一样。世间的事情便是这么巧。李冉蔚不知因何机缘做了太子司马桢的暗卫,而司马桢正是拉李忠下马之人。他早想除掉这个功高盖主的异姓郡王,索性趁火打劫,派李冉蔚行刺。
待李忠震惊时,李冉蔚的剑已然戳进他的胸膛。兄弟两人多年未见,再见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姜钰将这段记忆碾碎又捡起来,笑问:“郡王如何看贵国的太子殿下?”
李忠面沉如水,“太子殿下天潢贵胄,神威英武,岂是我等能置喙的?”
姜钰直直盯着他。李忠有片刻的尴尬,眼神闪躲一边。心道白兰的女子果然不同,眼神直射,毫无怯意,哪跟大雍的女子们似的,想起来多半是模糊的背景,无甚颜色。
“那是自然。”姜钰明光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
李忠面色微变,“何故此刻提太子殿下,又与本王弟弟何干?”
姜钰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李忠。
李忠心中一凛,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本王弟弟与太子殿下有关?”
说完,他急忙摇头,“不可能!陛下不要糊弄本王!”
“郡王莫急。不如派人查查太子殿下身边之人。”
李忠眼眸紧缩,“陛下可知您所说的意味着什么?窥伺储君,若被人知道……”
姜钰伸出手指,微微碰了下唇,“嘘!郡王不说,孤亦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帐外。
一个士兵从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凑到章仇耳边嘀咕了两句,眼珠子不住地在崔良玉等人身上打转。
崔良玉兀自端端站成一棵树,恍若未知。虎尉则狠狠瞪了章仇一眼,
章仇眼珠子一转,让那人离去,随即凑到崔良玉身边,一副热络的样子道:“本将适才目睹女王陛下通神灵,降神女,跟真的似的。本将甚是好奇,崔相?”
崔良玉眼观鼻鼻观心,“将军此言差矣。我白兰女国早些年以巫治国,巫术自成一派。祭天地,祀鬼神,卜天下,算祸福。如今虽式微,却信而有证,焉会虚假?!”
“哎呀,崔相你着什么急?本将不过随口说说!”章仇又凑近了一些,一点没觉察出崔良玉眼中的不悦,继续道:“你我都听到的鬼哭狼嚎,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女王陛下设坛做法,开神山之路,达宫殿之门,战死的魂魄才可魂归神山。”
章仇实在看不下去,讥笑道:“崔相你可省省吧。我适才派人去寺内大殿处查看一番,那些木质面具与寻常面具无异,不过造型奇特罢了。为何那个歪嘴的面具粘在雷六脸上拽不下来?为何雷六中了邪似的跳江自杀?”
说到这里,章仇笃定且阴冷地斥道:“你们可是用了什么怪异邪恶的法术?!我大雍容不得你们在此搞鬼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