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御辇可不是她能坐的地方。
若被大雍的朝臣,或是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知道,白兰怕是又陷危机。
她沉吟了一会,无情地拒绝了。
司马棣当即脸色难看起来。
果然任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哪怕之前是多么和气可爱的人,也容不得人忤逆。
姜钰恭敬道:“陛下,昨日孤受了通关文牒,按照礼制,今日便得启程回白兰。只是,事发突然,还请陛下准许让孤在雍城多逗留一日,明日启程返回。”
司马棣冷声道:“礼部办事效率真是快!”
好不容易力排众议准许白兰内迁益州休养生息,礼部可就下了通关文牒,让姜钰等赶紧回国。
想都不用想,这是谁的主意。
司马棣缓了口气,道:“此处风景不错,不知陛下可愿同朕走一走!”
姜钰看了他一眼,道:“好!”
此刻两人的身份不再是司马公子和姜公子,而是大雍皇帝和白兰国主。
在益州两人同逛花楼,共惩郭昌叔侄,断废太子臂膀。
不管是暗地里互相利用,或是表面上的装傻扮痴,司马棣知道姜钰的目的,姜钰自然也能看出司马棣的野心。
竹巷高墙内竹风飒飒,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两人缓步往前,如惺惺相惜的友人散步聊天。
“陛下初登大宝,凡事还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旨意为准,大雍以孝治国,天下人以陛下为典范,陛下才能坐稳皇位。”
司马棣驻足,看着她,“还有什么,你要告诉我?”
他省去了朕和陛下,以你我相称。只是他的眼底为何有一丝忧伤。
姜钰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另外,节度使们居兵自傲,除却屠辉此人还算忠心,其他节度使陛下要小心处理,待时机成熟,可夺其兵权,中央控之。”
司马棣的眸光越来越沉。
姜钰瞥向别处,继续道:“先皇征战四方,以武统之,不是上策。若陛下能以德感怀,四方自然朝贡附属。开边境,通贸易,内可休养生息,外可以贸制约。”
姜钰说到这里,抬眸看着司马棣,“如今有陛下垂怜,我白兰无忧矣。待孤回到康延川,定在神殿内为陛下供奉长明灯,日日为陛下祈福,为大雍和白兰祈福。”
司马棣重重抿着唇,“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姜钰抬头笑了笑,“我身为白兰国主,万事将白兰放在首位。如今白兰安定,我倒可以四处走走。”
司马棣突然道:“不若留在雍城,你我也可时时相见……”
姜钰愣了下,随即笑道:“雍城容不下我!”
说完,她后退两步,毕恭毕敬颔首、屈膝、跪地、俯身、叩首,如此反复三次。
司马棣满心郁结,却又知姜钰所言有理,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向自己行如此大礼。
此礼毕,两人便是千山万水,从此难见。
姜钰起身,笑道:“弱水千里,奔流至此。陛下有空可去清江鞠一捧水,说不定有淡淡的梨花香!”
说完,后退两步,微微施礼,转身离去。
此刻,巷道内风卷呜咽,姜钰面带微笑朝崔良玉走去,道:“走吧。”
崔良玉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司马棣,伸手扶着姜钰往车辇走去。
回客馆的路上,姜钰低声问大王,“雍城若是不热多好,你便可在此多玩耍几日!”
大王蔫蔫耷拉着脑袋,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姜钰失笑,抬眸看向窗外,只是影影绰绰地怎么也瞧不清楚。
回到客馆,崔良玉和虎尉便急急让人安排回国适宜,务必要轻车简行,速速离去。
姜钰身乏心累,凌霄赶紧准备汤浴侍奉。
幕夜十分,不速之客上门。
不过姜钰待看清她的脸,也不算太过惊奇。
童灵跪下施礼,“臣拜见女王陛下!”
虎尉眼睛圆睁,大诧不已。
崔良玉之前听姜钰说曾瞥见童灵,皱眉出声道:“童总管,你可知因为你,陛下差点被西藩首领伤害!”
童灵红着眼圈道:“臣知罪!”
姜钰低眉,“你们都跪安吧!”
崔良玉与虎尉面面相觑,只得默默后退。
姜钰起身,走到方窗处,“母皇可还在世?”
童灵忍着哭,颤声道:“回陛下,先皇让下官转交给您封信。”
姜钰猛地转身,俯身叱问,“你说什么?”
童灵不敢抬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姜钰拽过来低头一看,信封上朱色御笔果然是母皇的笔迹。
“钰儿,你做得很好。你有布局之力,控心之能,且心怀百姓,仁德绵绵。白兰有你,果然幸也。
母亲蛰居雍城,心却牵牵。只是,母亲病体不能再回康延川,不能亲眼见你娶王夫诞皇女,实乃不幸。
崔相一路跟随,忠心不二。母亲原本以为你会受他所累,如今看来是母亲看错了。只是他身份不堪,若为王夫只怕世人非议。”
写到这里,字形松绵无力,好似使劲最后力气般。
明明还有千言万语,却只剩下这寥寥数语。
童灵哭着道:“先皇染病已久,医者上门皆束手无策。先皇驾崩前写下这封信,让下官务必在陛下启程前送来。不可多一日,不可少一日。”
姜钰攥紧信件,心绪起伏难平。
“你可知母皇为何如此?”
“先皇三年前通过卜卦算出白兰大大凶,唯有陛下您才可解救。先皇假死退位,目的便是推陛下为王。”
历代女王皆有卜卦之能,唯独姜钰身上未曾显现。姜钰的母皇姜尤其善卜,其才能不低于大巫师。
三年前她在卜卦中,卜出“致死而后生”五个卦字,便布了假死之局,将还未做好准备的姜钰推为新女王。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死,不是她,而是姜钰死而后生,白兰方可脱险。
“先皇自知在白兰境内无处藏身,只得潜伏益州。陛下从康延川来益州,先皇便带着下官一路跟随至雍城。前几日先皇得知白兰可内迁入益州,高兴至极,胃口也好了些,谁料第二天急转直下……”童灵说到这里,哽咽失语。
姜钰缓缓坐下,过了好一会才道:“先皇宝体何在?”
童灵道:“先皇说她已入白兰神殿,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无用身体。她生前留下遗言,让下官将其葬在雍城外的珈蓝寺。”
姜钰心头狠狠一抽,再抬眸已然满眼泪水。
母皇这是算好了一切,让她知晓此事,又让她无能为力。
“那日在花街的,可是你?!”姜钰问。
童灵点头称是,“是。彼时,先皇也在。”
姜钰仰脸,睁大眼睛,可眼泪却不同意似的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钰才平缓下来,又问了几句母皇生前之事,童灵这才告退。
虎尉与其相熟,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童灵却驻足摇头,施了礼悄悄离去。
崔良玉敲门进去,却见姜钰坐在窗前,背影萧瑟。
他不敢多言,只得陪在身旁。
此刻院落中,夏风习习,荷香沁沁,只是斯人已逝,凉凉无望。
过了好一会,姜钰起身转脸。
她眼圈泛红,双手有些发抖,就这样看着崔良玉。
崔良玉心疼不已,轻声道:“陛下……臣在!”
姜钰怆然一笑,“崔良玉,我觉得很累很冷。”
崔良玉上前一步,柔声道:“若陛下不嫌,臣愿永远陪着陛下!”
姜钰喃喃低问:“真的?”
崔良玉点点头,“臣至死不渝!”
第二日,天明时,客馆前熙熙攘攘,回程的车马皆准备妥当。与来之前相比,人没有少一个。姜钰实现了诺言,大家脸上都带着回家的喜气。
姜钰身着朝服,坐上辇车,在新任鸿胪寺卿的陪同下前往雍城西门外。
沿途大雍百姓挤来挤去,争相想再睹一次白兰女王的真容。
西门外五里处叫柳坡,是官道上一处驿站。平日里离开雍城前往西边的人多在此处道别离。
今日不同往日,礼部早早将驿站收拾妥当,四面围着纱幕。
以义王李忠为代表的送使官员早候多时。
又是一番繁杂仪式后,李忠才有机会与姜钰说话。
“此去康延川,路途遥远,还请陛下保重!”李忠拱手道。
姜钰笑了笑,“多谢义王。如今义王如日中天,万心向服,想必不用孤多为你担心。”
李忠朗声笑道:“陛下说笑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岂敢称大。”
姜钰收起笑容,认真道:“若我为你,明日便向皇上提请告老回乡,做个闲散富足王爷,岂不乐哉?!”
李忠一愣,旋即道:“皇上此时正是用人之时。我等臣子岂能贪图富贵?”
姜钰见状拱手笑道:“是我唐突了。义王,你我就此别过!”
告别李忠后,姜钰一行,一路畅通,过梁州,渡清江,逆行数日便到了益州。
再到益州,姜钰多留了一日。
春娘偷偷前来拜见,姜钰自然对她一番赞誉。同时,宣旨御赐九座金库的守金人皇族姜姓,以彰其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