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正妻,他们二人终究是夫妻一体,但是他这些年却耽溺于美色,完全冷落了她,如今他被魏美人下了毒,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只是,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空虚和无力,心知大限已至,眼里一瞬间划过不甘、不舍、怀念等复杂情绪,面色也扭曲狰狞起来,不过五脏六腑传来的钝痛令他清醒和平静了下来。
这一刻,或许是要死了,晋晟王眼中的浑浊渐渐散去,变得无比清明了起来。
过去的一切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想起他身为太子那段艰难的岁月,又想起在廖国为质的太子,不由心疼不已,充满怜惜之意。
“七……七公主。”晋晟王喘息着,念叨着这三个字,目光微微移动,转到一旁的采莲身上。
“大王,七公主很快就来了。”采莲连忙上去握住晋晟王的手,面上没有一点泪意,只是眸光沉静,一如既往地温和。
晋晟王定定地望着采莲,见她的模样同往昔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清秀美好。
“采莲,你是不是七妹的人?”晋晟王的语气忽然充满了寒意,面上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执着,采莲闻言,瞳孔微收了一下,便微微一笑,就如同从前无数次恭迎晋晟王那样,不含任何杂质,温暖无比道:“妾身永远忠于大王,死后愿与大王化作比翼鸟,只是妾身身份卑微,这个愿望怕是无法实现了。”
她声音对比黎后的撕心裂肺,委实太过平静,只是却令晋晟王感受了一股难以忽视的朴实。
“大王,黄泉路上多鬼怪,妾身先行一步,为你开道。”采莲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一刀。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采莲面带着微笑,眼里流露出一股真切的情意,伏在晋晟王腿上,慢慢没了气息。
“采莲——”晋晟王怔怔地望着躺在他脚边的采莲,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既心痛又心喜。
生前执念无数,什么都想要,什么也堪不破,他追求权力的至高无上、想要将天下美女尽收于手中、想要获得长生……,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一切不过虚妄,他也不过是众人手中的棋子。
寡人两个字,道尽了帝王的一生,然而他何其有幸,获得了一份纯洁无比的感情。
“七妹,不管你对寡人含了何种心思,单凭你将采莲送到寡人身边,寡人便可不计较一切。”晋晟王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五指紧紧地扣住了采莲的手,慢慢地垂下眼帘,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众人焦虑的张望中,门口终于出现了妣云罗的身影。
“王兄,我带了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一定可以将你的毒解开。”妣云罗提着裙摆进来,身后跟着聂怀桑,她望着晋晟王,对上他清透无比的眼神,面色怔忪了一下,待低下头来,望见采莲,她脖子上的鲜血将衣襟染红了一片,那颜色刺目无比,令她平静的面色一变,呼吸也凝滞了起来。
“七妹,不必再为寡人费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晋晟王缓缓睁开眼帘,声音微弱无比道:“七妹,寡人死后,你会让太子继承王位么?会——”
他说到这里,气喘无比,只一双眼眸含着锐利无比的光芒,投射在妣云罗身上。
“噗通”一声,妣云罗将投放在采莲身上的目光移回来,当即跪在地上,恭顺无比道:“王妹对王兄从无二心,此生忠于王兄,也必然会忠于太子。”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晋晟王闻言,不由开怀一笑道:“好,好!”
自古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七妹妣云罗能欺他一世,恭顺至此,他也不虚此生了。
“采莲,寡人来陪你了,若有来世,愿你我作一对寻常的夫妻。”晋晟王默念着这句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黎后望着他紧紧握住采莲的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尽管晋晟王对她薄情寡恩,但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他死的那一刻,念着别的女人,还真是令人膈应。
“大王薨了,将他和莲妃合藏了。”黎后望着躬身跪在晋晟王床前的妣云罗,最后深吸一口气,狠狠咬牙,成全了晋晟王和莲妃。
为了救会回太子,让他顺利登上王位,她便什么都可以忍。
妣云罗听了黎后的话,缓缓地从原地站起来,面上带着一丝沉痛道:“王嫂请节哀,太子是王兄最疼爱的嫡子,臣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他救回来。”
黎后得到妣云罗的亲口保证,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不可否认,妣云罗十分强大,她若是承诺要救回太子,她便有种深信不疑的笃信之感。
“如今国事繁忙,七妹也十分辛苦,大王的丧事,便全部交给我便好。”黎后关切道。
“那就有劳王嫂了。”妣云罗也并没客气。她双眸平放在采莲身上,心里有股陌生的情绪在发酵,令她感觉有些堵得慌。
第73章
晋晟王去世,举国大丧。
住在涂畔宫的廖国使臣张衡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晋晟王去世,晋太子又在廖国没有回来,如今这朝堂乃是七公主一个人的天下,她要么自立为王,要么重新扶持一个听话的傀儡。
这样一来,他廖国手中握着的太子便成了无用之人呀。
张衡心急不已,连忙去晋宫求见妣云罗,但是却被人以“大王去世,七公主痛心难当,不见任何人”为理由给拒绝在外。
七公主不见廖国使臣这件事,宛若一个信号一般,令很多大臣闻风而动。
属于妣云罗阵营的人都支持她直接登上王位,而有些人无法接受女子成为大王,则提议立清妃的儿子为王。
清妃从前是妣云罗的丫鬟,她地位低下,对妣云罗忠心耿耿,她的儿子必然也会十分听话。
除了这些,就只剩下郗哲和黎氏一派,他们坚定地站在太子一派。
一时,大晋的内部也陷入了内讧,并且由于有了报纸,这种争斗很快便蔓延到了下层人的生活。
群众们人云亦云,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消息带到了边城,传到了廖国。
*
许阳,廖国王都的一座清幽府邸,池砚同太子妣景辉正坐在一石桌前对弈。
他面色苍白,唇色发青,时不时就要咳嗽一下,但眼神却沉静,依旧淡定无比,唯有太子妣景辉心思难定,十分不安。
“唉!”他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在廖国为质的日子,若不是池砚追过来为伴,他只怕会更加难熬,只是眼见着池砚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孤立无援的他便感觉分外惶恐。
“太子殿下,不好了,晋都有消息传来,说大王去世了,国内的人有三分之二要舍弃您呀!”一下人拿了一封信件过来,递给妣景辉。
他接过来一看,登时面色一白,脚步踉跄了几下,往后急退了几步,直到臀部靠稳在石桌上。
“孤王这个太子已经成了无用之人,廖王必杀我。子墨你有大才,不如归顺廖王,另谋生路。”
妣景辉神情沮丧到了极点,一个人灰败地滑坐在地上,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池砚坐在石凳子上,听了妣景辉的话,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道:“太子殿下莫要如此绝望。此时正是你回国的大好时机。臣同现在的廖国丞相韩峰乃是旧识,由他帮忙劝说廖武王,放您回去登位,而我留在此处为质,廖武王必然会答应。”
听了池砚的话,妣景辉眼神又亮了起来,不过转瞬间又暗了下去,语气消沉道:“就算廖武王愿意放孤回去,可是大晋的人却不一定欢迎孤回去,七姑姑她……”
妣景辉说到这里,不由语气一顿,用目光瞅向池砚,有些担忧地观看他的面色。
他从前害怕池砚同七公主站到一起,权势大过他这个主子,可是自从池砚不顾生命危险,追到廖国,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只剩下相依为命的感动。
“子墨,七姑姑她虽然还不是大王,但已经有了后宫,身边男宠无数,她只怕早就忘光了你们之间的情份,你写的那封血书,她根本就不会当回事。”
“咳咳——”池砚听妣景辉提起妣云罗,以及她的那些男宠,只微微咳嗽了一下,便斯文一笑道:“太子如今山穷水尽,唯有回大晋一条路可走,因而还有何可惧?”
“是呀,左右不过一死,孤何必害怕。”妣景辉咬紧了牙关,眸光变得坚定起来。
池砚见状,微微一笑,赶紧叫人拿了素服过来,让妣景辉穿上,为回国准备着。
*
这边,廖国王宫之中,韩峰向廖武王道:“大王,若是不放廖太子回国,他便成了无用之人,我们纵然杀了他,也不过解一时之恨,但却于国不利。据臣下了解,那晋国的七公主,乃是心思城府极深之人,她如今大权在握,若是没有人掣肘,必然很快便会陈兵廖国。”
“砰——”地一声,廖武王闻言,狠狠地拍响了桌案,气怒不已道:“若是如此轻易便将这廖太子放了,岂不是教人嘲笑寡人怕了他大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