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就循着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师母相信事在人为,船到桥头自有路。实在不济,让你曾祖武神托个梦给你,我想以你和新帝的交情,新帝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你吧。」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
匡庭生被她逗笑,偏还端着老成的样子。
她跟着笑起来,谁人知道匡家那位战神曾祖就是现在的侯爷。匡老夫人或许有些多虑,侯爷虽然惋惜匡家没有男丁,却也不是迂腐之人。
「遵循本心?」
匡庭生低喃着,不知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姿容俊秀,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师母所言极是,庭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觉得很欣慰,庭生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一点就通。若是那等固执的,一条路走到黑。岂不是要假凤虚凰一生,郁郁而终?
在他们说话之际,天色已快速暗下来。
各处的灯笼照映着,树影婆娑,摇曳似人影。府内一切看着如常,往来的下人们不多,脚步不急不慢。
她皱起眉头,总觉得今日一切有些古怪。
庭生虽然常出入侯府,却没有这么晚还登门过。且看他的样子,已到了自己院子的门口,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他,少年的城府还没有那么深。被她这么一看,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庭生方才没有言明,其实是奉师父之命,特来保护师母。」
保护?
是了,帝位交替,岂会风平浪静。
就算有圣旨,还有许多官员作证,难保心有不甘之人会趁机发难。铤而走险,富贵险中求,身为被指为辅佐大臣的臣子家眷,她确实是程家可能要挟持的人。
为什么她会觉得是程家,其实很简单,程家早就挟持她的心思。且程世万居司马之职数十年,必有许多追随的下属。
上次程家计划失败,现在帝位旁落,难免他们不会迁怒。
倘若程家想要泄愤,头一个就是针对自己。
「如此,那进来坐吧。」
侯爷应该不只派庭生一人,若是她猜得没错,只怕是府中早已布置森严,各门处都守有侍卫。而庭生则是负责贴身保护自己的。
别人不知道,她和侯爷可是知道庭生真正的身份,故而不需要讲究男女大妨。
庭生也没有拒绝,和她一起进了花厅。
采青备了茶水,点心,还有一些干果等。两人坐着,慢慢话起家常。聊到匡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她们的亲事。话题转来转去,最后提到檀锦。
「师母,锦儿可有信来?」
「未曾。」
她想着,说不定那父子二人还未到南羌。也或许刚到南羌,即便是有信送过来,应该也还在路上。
不知锦儿怎么样了?
她目露思念,眼神黯然。
烛台上的红烛一寸寸地燃烧着,在他们沉默下来的瞬间,似乎能听到隐约的刀剑声。她眸色变得冷凝,看样子侯爷担心的不无道理。
「你饿不饿,要不让人摆饭?」
她问庭生,庭生脸色严肃起来,轻轻地摇着头。
「师母,庭生不饿。」
她也不饿,于是两人再次沉默。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声音停了又起,起了又停。进攻之人像是前赴后继,又像是逗着人玩。
正康帝的圣旨下的太突然,下旨之时,就封了宫门。
程家人便是想冲进去,也无能为力。
比程家人还要憋屈的是方家,方家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却苦无心力。方家根基浅,这些年到处拉拢人,可是都是文臣居多。
武将之中,以程家为首。
若不是程世万早年夺人军功之事被揭发,便是他死了,程家也有许多忠心拥护之人。可惜程世万忘恩负义,背弃匡家。
追随他的武将,大多数原是匡家军中之人。加上还有成家,成国公府百年世家,根深枝茂,岂会毫无准备。
如此一来,程家想逼宫,也难成事。
「师母,您身子重,去歇着吧。」
她一想,干坐着确实不是法子。加上她怀孕后有些嗜睡。左右思量着,终是点点头,嘱咐他多加小心,若是累了,就去檀锦之前的院子歇一歇。
他一一应下,起身目送采青扶着她转身进正屋。
门随后关闭,他就站在院子里,靠在一棵树下,看着漆黑的天幕。手不由自主抚上胸口,想起师母刚说的话。
遵循自己的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平静。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熟悉的人。
「师父。」
「嗯,你师母可是睡下了?」
「正是。」
一问一答,待景修玄走近后,平静地道:「回去歇着吧。」
他一听,长松一口气。师父让他回去歇着,必是大局已定。他行了一个礼,恭敬地离开,脚步轻快。
景修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欣慰。
须臾间,长腿抬起,朝正屋走去。
郁云慈并没有睡着,期间有些迷迷糊糊的,却睡不踏实,不到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她听到动静,拥被坐起。
修长的手掀着帘子,紧接着看到侯爷进内室。
「事情…可是妥当了?」
「自是妥当。」
「那就好。」她拍下胸口,庆幸地呢喃着,重新躺进锦被中。
「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饭菜和煲汤。」
他已脱下大氅,解下腰带,「不饿。」
说完,转身去净室。
一刻钟后洗漱出来,已换上寝衣,发间还滴着水。他手中拿着一块大布巾,坐在凳子上,修长的腿伸着,自己在绞着发。
若是从前,她少不得要去帮忙,但是现在她懒得动。
「程家那些人怎么样了?」
「乌合之众,已全部清理。程妃被贬为嫔,打入冷宫,平王迁到京外皇有别苑静心养病。钦天监已算出吉日,三日后新帝登基。」
「哦。」
她想起贤王,那还是个孩子。
他将发绞到大半干,散着发,拿着一本书,靠坐着。姿势随意霸气,松开的衣襟隐隐能看到结实的胸膛。
冷峻的面容,如峰岭般俊逸的眉眼。
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是她的。
她认真地看着,目光温柔似水。
一室静谧,他放下书,「快些睡吧。」
「好。」
她依言,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三日后,新帝登基,改年号顺安,暂居东宫。
众太妃太嫔全部迁入西宫,太上皇和两位太皇太后未迁。
顺安帝登基后的第十天,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小姐退亲,迎娶了自己府中一名奴籍丫头。良太妃气得晕过去,以死相逼,不愿认那女子。
宁王放下狠话,若是皇家不认他的妻子,他自愿降为庶民,只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
最后,还是顺安帝发话,替那女子削了奴籍,许为宁王正妃。宁王大婚后,说是要游历河山,带着妻子离京。
有人替宁王惋惜,可郁云慈却觉得宁王是真正的聪明的。
顺安帝虽然年幼,但帝王之心,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对皇权的觊觎。宁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聪明之举。
总好过韩王和康王,康王还好些,原做皇子时就不显,现在做个闲散王爷,颇为自得其乐。韩王不一样,他本是嫡皇子,又年长顺安帝,心绪终有些不平。
然而大局已定,他无能为力。
他若是一直安分还好,但凡是有些异动,只怕顺安帝定然容不下他。
秋尽冬来,景修玄越发的忙碌,郁云慈窝在家里养胎。她的腹部慢慢隆起,临近年关之时,她倒是多了一个乐子,那便是与腹中胎儿互动。
摸摸肚皮,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会感受到,或是踢她,或是翻身。
锦儿写过信来,笔迹稚嫩,有许多字还是他人代笔。看到飘逸的字迹,应是锦儿的父亲无疑。他们父子二人已平安抵达,锦儿还算适应,或许是有高氏还有喜乐相伴的缘故。
檀墨言再三感谢他们夫妇,字字真切。
太上皇的病倒是奇怪,退位之时,已呈回光返照之相。不想过了几个月,他的病情虽未好转,却没有再恶化。
成太皇太后日夜在佛祖面前诵经,所有人都说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佛祖。
自那日过后,庭生再也没有来过侯府。
他被顺安帝亲授宫内御卫军统领一职,已经出入朝堂,进出后宫。
瑞雪兆丰年,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顶树梢,白雪皑皑。郁云慈包裹着厚毛的斗篷,采青和传画二人左右相扶,一起站在院子里赏雪景。
「咦,柳神医来了。」
采青高呼着,就见柳神医提着医箱走过来。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吧。」
柳神医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给她请脉,她已习惯,扶着采青的手进了花厅。刚刚坐下,一身藏青大氅的景修玄跟着进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
采青在她手上搭了一条丝帕,柳神医便隔着帕子诊脉。
「殿下脉象平稳,母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