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打发了,就说我身子不适。」
采青得了吩咐,去外面打发那程家人。程家来的是程大夫人,原以为亲自来请,云孝公主多少会给些面子,到程家走一趟。
「这位姑娘,你可跟公主说清楚我家八妹的病。可怜我的八妹,因为婚事不稳日日茶饭不思,郁结于心。现在病重在榻,毫无生志,一心求死,半点药都喂不进去…她嘴里不是唤着广昌侯世子的名字,就是唤着公主的名字,若不是救妹心切,我也不敢来求公主…公主一向心善,与我家八妹颇有交情,还请姑娘你再去通禀一次,可怜可怜我家的八妹…」
「程大夫人,奴婢斗胆说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程八小姐此病皆是因广昌侯世子而起,即使我家公主去了,恐怕也没甚作用。况且公主身子不适,实在不能成行,还请程大夫人体谅。」
程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脸色不忿,要是大司马还在,这些人哪里敢拿乔。
「若是方世子愿意见我家八小姐,我们又怎么会来叨扰公主?」
采青听到婆子的话,福了一个身,「程大夫人,我家公主说了,她会递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太医去给程八小姐看诊。你们赶紧回去吧,奴婢告退。」
「诶,你别走啊!」
那婆子说着,想来拉住采青,采青原就是站在门边,一个闪身进去,随即门房把门关上。听到落闩的声音,主仆二人面色一变。
「大夫人,现在怎么办?」
程大夫人不想自己亲自来请,云孝公主连门都不让她们进,仅派一个丫头出来打发她们,面都不露,着实欺人太甚。
程家落败,原本巴着的人立马换上客气的面孔。再者因为皇后被训斥,太子被人弹劾一事,闻到些风声的人家开始躲着他们。
「走。」
程大夫人阴着脸,坐上了轿子。
采青回去后,禀报给郁云慈。
郁云慈摸着肚子,暗忖着程八不知怎么样了?
最近几日,宫里的形势越发的紧张。皇后被禁足,在陛下跟前侍疾的变成良妃。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暗自揣测着陛下的用意。
太子被废黜,自古有之。
若是皇后被陛下厌弃,并非没有降位的可能。一旦降位,良妃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良妃侍疾几日,陛下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程皇后冲出宫殿,跪到正康帝的寝宫门口,一身的素衣,头上未戴任何发饰。
「陛下,臣妾斗胆…您的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良妃她不安好心哪!」
正康帝面色阴沉,脸上消瘦得更加厉害,他双眼阴鸷,看了一眼良妃。良妃手一抖,帕子差点掉下来。
说是侍疾,陛下一应用药皆不用她插手,全是张东海在做。
「陛下,皇后娘娘血口喷人…」
张东海跪下来,额间冷汗直流。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陛下,奴才有罪,您所服之药,奴才从领药到煎药一直都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是陛下为何喝过药还是没有用?
正康帝眯起眼,瘦长的手指转动着玉扳指。很明显,扳指被重新换过,换了一个玉色同样,却要小些的。
室内静得吓人,良妃有些受不住。她暗恨自己之前为何不与张东海一起跪着请罪,总好过现在身体僵硬。
皇后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字字指责方氏一派不安好心,挑拨帝后感情,诬陷太子,意图昭然若揭。
「爱妃,皇后说的可是真的?」
正康帝森寒的声音响起,良妃身体一抖,这才顺势跪在地上。
「陛下,皇后娘娘分明是血口喷人。臣妾什么都没有做…太子殿下强抢他人之妻,那可不是臣妾诬陷的。」
太子确实是夺了别人的未婚妻,但他许了那男方不少好处,且女子的父母一听自家女儿被太子看上,欢喜都来不及,当夜就把女儿送进东宫。
至于为何那两家人反了水,此事自有人在背后操纵。
良妃喊着冤,却说不出任何的理由。
比起程皇后,良妃心思太浅。
「都给朕滚!」正康帝突然大吼一声,程皇后和良妃齐齐闭嘴。
「来人哪,把皇后送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若有再犯,夺其后位。」
良妃心头一喜,脸上的表情没的控制住,看得正康帝脸色更加的阴沉,「你也出去,以后不用过来。」
「陛下?」
「滚!」
良妃哪里还敢多言,立马退出去。
张东海还跪着,头伏得极低。
「你起来吧。」
「陛下,奴才失职。」
正康帝摆了摆手,「若是连你都不能信,那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他语气有些寂寥,吓得张东海连磕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能侍候陛下,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奴才的命是陛下的,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朕信你。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朕还能不信你。」
张东海谢过恩,这才爬起来。
「你去,传德妃来侍疾。」
正康帝说着,眼底划过不一样的光。张东海不敢多问,不知陛下一直换人侍疾是何用意?他低头弯腰,刚要出门,就听外面的小太监说安妃娘娘求见。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正康帝摆着手,「先别去叫德妃。」
「是。」
不大会儿,安妃进来。银红的斗篷月白色的长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樱唇未启,贝齿轻咬。
眼眸中,氤氲着水气,多情缠绵。
「臣妾给陛下请安。」
正康帝眼还是眯着,神情恍惚起来。他伸出手,想要去拉面前的美人。安妃会意,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顺势坐在龙榻边。
张东海已有眼色地退到殿外。
「你怎么来了?」
安妃眼一红,唇咬得更紧,「陛下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哪里坐得住。先前皇后娘娘在,臣妾不能抢她的活。可是陛下…您为何召良妃侍疾,也不召臣妾…」
美目盈盈,泪珠儿终于滚落,滑过白晳的脸庞,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
正康帝拖过她的手,一手伸过去,用衣袖替她擦泪,「朕怕你累着,且怕把你卷进来。」
「臣妾不怕,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臣妾什么都不怕。」
她自己擦干眼泪,看到桌上的那碗药,试试碗外的温度,「有些凉,臣妾去温一温。」
「不用,端过来吧。」
「陛下,凉药更苦。」
「无妨,朕受着住。」
见他固执,安妃无法,只得把药端过来,重新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指捏起玉匙,轻轻地搅动着。
「陛下,臣妾闻着都觉得苦,您最近清瘦了许多……」
她吸着鼻子,抬起玉匙送到他的嘴边。
他一手接过药碗,仰头几口喝完。
安妃眼露心疼,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然后把空药碗放回桌上,「陛下您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出些许蹊跷…」
「你最近忙些什么?」
「臣妾心里着急,皇后娘娘不许其他人靠近陛下,臣妾和太后一起,吃斋诵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安妃回答着,红了眼眶。
正康帝握着她的手,「别怕,朕不会有事的。」
她拼命把眼泪眨下去,朝他嫣然一笑,「陛下是真命天子,臣妾知道您不会有事的。臣妾已在佛祖面前许下承诺,无论陛下哪里,臣妾就在哪里。」
他身体一震,握着她的手瞬间收紧。她是在许诺若是自己归天,她会陪葬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自幼年起,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人。要不是舍不得陛下,当年…嫁人时,臣妾就应该以死明志。可是臣妾舍不得…舍不得陛下,便是能偶尔见到陛下,看着您,臣妾就心满意足。」
「夕颜。」正康帝一把搂她入怀。
「陛下,这十年来,臣妾觉得好幸福。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能经常看到陛下,世间之中,再也没有比臣妾更幸运的人。臣妾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会和陛下分开…所以陛下,您让臣妾来侍疾吧。别人来侍候陛下,臣妾不放心。」
帝王多疑,正康帝一生病,对谁都起了疑心。阖宫之中,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青梅竹马的安妃,都不敢全然相信。
安妃和其他的女人不同,一个自小相伴的女子,比起别人,自是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若是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值得信任的,那一定是怀中的女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确实牺牲太多。
若不是爱他如命,怎么会在佛祖面前承诺将来要为自己殉葬。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心下激动,吐出一个字,「好。」
安妃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探出头。
她让宫人去朝月宫取自己的起居用具,夜里就要睡在靠边的那张小榻上。正康帝一直看着她,不由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安妃,还是个小姑娘。
长得美,性子温柔,心性善良。彼时的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会是自己的妻子,他会用凤冠霞帔,皇后金册娶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