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不知是哪个早上没有吃饱的衙役肚子发出了饥饿的肠鸣音。
这是还考试来了?!还是来春日游来了?!
李爹浑觉未觉自已的表现已经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尤自忙乎着,擦桌面、擦凳子……将号房擦了个遍,观察了一下号房环境,还不错,没有分到臭号,亦没有分到破败的考号,虽然二月里的寒风还是会透过考号单薄的板缝拼命往里钻,可是他穿了一层又一层,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号房里还放了炭盆,盆上还煮着鸡蛋肉粒面片……
李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心里热呼呼的。
在干净的案面上摆好笔墨纸砚,磨好了墨、舔饱了笔……
等一切都忙完了,考场里学子们也进得差不多了,每一个人在匆匆收拾完号房,摆上笔墨纸砚之后,就都静待开考的时间,盼着考题发下来的那一刻。
收拾擦拭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买火买水的声音……当这一切细碎的声音由小到无后,紧张忐忑焦灼的情绪就慢慢的遍布考场的每一个角落,考场内压抑无比,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
而这一切随着考题的下发而达到了顶点。
紧张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李爹由最开始的忙碌放松到渐渐紧张,当考题发到他时,李爹已经不自觉的手指微抖、脸色泛白、双目瞳孔放大有涣散的前兆……
负责给李爹发考题的衙役心里满意,这才是李修竹正常的表现嘛……刚才的表现一定都是幻觉。
这面片煮得也忒香了。
衙役发考题的轻微声响听在李爹的耳里不亚于惊雷一般,将李爹混沌的大脑暂时劈出一丝清明,李爹紧紧的抓住这丝清明迅速翻出已经被砸扁的静气凝神、舒解缓压的药……饼,也管不得好看不好看了,直接扔进嘴里,连水都没喝,直接嚼嚼就吞进了肚。
药一入口,苦涩的味道就盈满了李爹的口腔,真的是太苦了,李爹怀疑这药怕是加了整株的黄莲,苦得他舌根都麻了,就算李爹是一个如此注重形象的书生,也不禁脸色微微扭曲。
但随后,一股清凉之意便直冲脑门,李爹顿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就连刚刚苦到舌根发麻的嘴里都不禁微微回甘。
同场学子笔走龙蛇唰唰的答题声、试卷的翻动声、炭盆内火炭“噼啪”的爆裂、陶罐里面片在水中的翻滚声……空气中的墨香、面片香萦绕在鼻尖、火炭的温暖和水汽的湿润……
这一切,李爹终于又感觉到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在假号房里磨练了一个多月,可一旦进入了真正的考场,还是会被考场的气氛所影响,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当不得真。
如果不是雁回准备的这枚药丸子,不知他还要在紧张的情绪中挣扎多久呢。
李爹顾不得苦笑,急急展开考题,定睛细看。
这是第一场,是正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场。如果正场出了问题,后面的初覆、再覆、连覆,答得再好也没有用。
因为每年都会有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考生与他们这些大人同考,因此,为了表示公平公正,考题就会分为两成两份:已冠题和未冠题。
李爹年岁已三十有一,自然是答的已冠题。
已冠题考《四书》文一道,贴经文一道,五言六韵律诗一首,即要求考生写八股文一篇、填空题一道、一首五言六韵诗。
首题:不以规矩。
次题: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诗题:赋得薄采其芹。
李爹长出了一口气。
这几道题对他而言,都没有难度。
心里一轻,李爹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消。他竟然会被这些他平时答都懒得答的几道题,弄得心神失守、接连败北?!真是不可思议。李爹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怕考试怕成这样?!完全不需要!
凝心静神,李爹拿出草纸,提笔破题。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尝闻古之君子,周旋则中规,折旋则中矩,此固不必实有此规矩也。顾不必有者,规矩之寓于虚;而不可无者,规矩之形于实。奈之何以审曲面势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有如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诚哉明且巧矣。
……
何必以规?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虽明与巧有出乎规矩之上,如规而不规何?如矩而不矩何?
夫人之于离娄,不称其规矩,称其明也。人之于公输,不称其规矩,称其巧也。则规矩诚为后起之端。然离娄之于人,止能以规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输之于人,止能以规矩与之,不能以巧与之也。则规矩实为当循之准。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李爹运笔如飞,一气呵成。
在写完之后,又严格按照八股文的专有格式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八股文的格式分为:
破题:点破题目要意。
承题:承接破题,阐明题意。
起讲:用简单的字来概括全题。
入题:将文章引入正题。
出题:点名题目。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段是文章中主要的部份,每段要有两排比对偶的文字,故称八股文。
落下(收结):即文章的结尾。
确定没有一丝纰漏后,李爹随即又开始答次题。
次题出自《春秋》-《左传》,对李爹而言已经倒背如流,纯熟异常,大笔一挥而就。
“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最后李爹即兴又做出了一首赋得薄采其芹五言六韵诗。
然后再将草纸上的内容眷抄到考卷之上。
一气呵成,从未有过的畅快。
……
第40章 一血前耻
李爹出考场的时候, 谢越彦和齐松昌已经等在外面了。
见李爹出来了, 齐松昌精神一振, 快步上前笑道:“恭喜子风!贺喜子风!”
李爹连连摆手,虽然神态拘谨却难掩兴奋, “借了齐兄吉言,这次终于将题都答完了。”
“说不定此次我与子风兄会同去乡试,也是一段佳话啊!”
齐松昌是由衷的高兴, 连连拍着李爹的肩膀。
“汗颜……汗颜啊……”,李爹满脸羞愧。
他竟然会被如此简单的县考拦在功名之外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满心羞愧, 真是妄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啊。齐松昌能了解李爹的想法, 明明满腹经纶却凭白的得了个“白卷书生”的名头,想想都憋气窝火啊。
“总算都过去了……”, 齐松昌安慰李爹。
谢越彦就站在二人身后, 李爹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谢越彦就知道李伯父这是过了,神态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难掩的兴奋。谢越彦凤眸微眯, 真是没想到那小兔子还真把他爹的病给治好了,真是没白折腾。
“李伯父,天色不早,我们尽快赶回去吧。”, 谢越彦上前一步对李爹说道。
县考一般是考四到六场。
具体考几场, 要看当地的知县所定。今年他们清水县知县定的是考四场,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虽然县考是当天进当天出, 可是他们住的毕竟还是太远了,这大冬月的一来一回,还是要遭不少的罪呢。
“对!对!早点回去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初覆。”,齐松昌连连点头。
本来做为保人,他在将保生送进考场后,就没他什么事了,也不必来此接保生出考场。只是他和李爹关系不一般,李爹此次的成绩,关系着他们能不能为清水书院一血前耻,因此,齐松昌在放场前早早就来这里等候了。
谢越彦是第一个出考场的学子,齐松昌对于谢越彦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反倒有一种这才是谢越彦的感觉。
“那就告辞了,今日辛苦齐兄了。”,李爹连连作辑,对于齐松昌在今日对他的维护和提醒感念在心。
齐松昌连忙还礼。
众人互相道别时,还在从考场不断陆陆续续的往出走人。有的人脸上带着兴奋、有的则是沮丧、还有抱着肩膀拎着考篮满脸迷惘的……真是众生百态。
李爹心中唏嘘。
想当初,他也是满脸沮丧迷惘的人之一啊。
李爹和谢越彦往和赶牛车大爷约好的地方走去,半道上就看见李家小叔缩着肩抱着膀的迎面走了过来。
“三哥……?!”
李家小叔望着李爹欲止又止,冻红的脸上满是忐忑和期盼。
一看就这知道不知已来了多久了。
“你这是来了多久了?!看看冻得……”,李爹见小弟冻成这样,颇为心疼,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将用汗巾包裹了几层的还温热的黑粗陶罐子拿了出来,塞到小弟的手里,“暖暖手……”。
谢越彦发现李家父女都很爱照顾人。
“三哥,你……你……”,李家小叔结结巴巴的看着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