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尧接过茶,真诚的谢过后,故作无意道:“您给我画的那幅画非常漂亮,我先生也非常喜欢。”说这句话的时候,顾书尧特意去注意梁霁月的神情。果真,当顾书尧说起“先生”这两个字的时候,梁霁月的眼皮忽然跳动了一下。
“我先生对您十分好奇,一直在问我这幅画究竟出自谁之手?”说着,顾书尧特意停顿了一下,说:“我先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画家这样感兴趣过。”
梁霁月脸上的微笑突然僵住了,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含糊道:“这样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也十分好奇。为什么我先生会对您这样感兴趣,这就是我今天过来的原因。”顾书尧特意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梁阿姨,我先生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过生日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母亲十月怀胎,经历那般辛苦,并不会有孩子的生命。我想我先生也是如此,只是我先生从小便与母亲分离,并没有尝过和母亲的天伦之乐,我听您说过,你也有一个儿子自由分离,想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先生才和您格外投缘,并不是仅仅因为一副画……”
梁霁月听顾书尧说到这,身子不自觉的发起颤来,柔声制止道:“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顾书尧见梁霁月面露痛苦,虽然印证了她的猜测,可顾书尧并不觉得高兴,连忙道歉,“对不起。”
梁霁月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平缓呼吸,顾书尧只在一旁看着,不敢说任何话。
过了一会儿,梁霁月才开口道:“书尧,你很聪明,我就是雁亭的妈妈。”
虽然顾书尧一开始便猜到了,可听梁霁月这样亲口承认,心里是有有些震动。
梁霁月忽然苦笑了下,“我已经猜到他看到画了,刚才还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口晃,我猜到了。”
“其实我也看到了。”顾书尧跟梁霁月坦白:“我今天特意跟雁亭问了有关您的事情,可他似乎并不愿意谈。”
“我明白,他恨我,他恨我是应该的,毕竟我离开他时他才只有四岁,我甚至在想他会不会记不得我了,可现在看来他还记得。”
“他是记得您的,他一看到那张画,便知道是您画的了。”
“是啊,恨我也总比忘记我要强。”梁霁月望了望窗外,一只麻雀正扑通着翅膀飞到檐下避雨。梁霁月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顾书尧缓缓道:“那一年,我和他父亲闹矛盾,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我便一个人远走异乡,去了英国,一去便是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里,我又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但我还是放不下他。”
顾书尧曾经听六姨太说起过梁霁月和殷司令的那些事,这么些年过去了,殷司令似乎还对她恋恋不忘,甚至于六姨太得宠,都是因为和梁霁月长得有几分像。
顾书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问,抬眸望向梁霁月。
梁霁月许是见顾书尧看着自己,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我最开始认识殷定原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马匪。那一年我家道中落,举家从乾都迁回漠龙。路过林杯的时候,我被当地的土匪捋走,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我。”梁霁月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嘴角隐约扬了扬。
这一丝半点的笑让顾书尧觉得心疼。
梁霁月继续道:“你肯定觉得好奇,我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嫁给这样一个马匪,又最终在他得势的时候,不惜抛下孩子也要离开他。”
顾书尧没有想到梁霁月和殷司令之间还有这样的往事,她有些愣住了,没有做声,梁霁月看了顾书尧一眼,又说:“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只要两个人排除万难在一起,就可以相守一辈子,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我和殷定注定不是一路人。”她苦笑了一下,“或许你也不能理解我。”
“我其实能理解,甚至和您有过一样的想法。”
听顾书尧这么说,梁霁月讶异的抬起了头。顾书尧不想让梁霁月担心,便没继续再说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一次是否还能和殷鹤成继续走下去?
顾书尧看得出来,梁霁月现在心里还是有殷司令的,但这已经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对过往美好瞬间的怀念。她太明白梁霁月的这种心境了,就和她上一次离开殷鹤成一样。并不是因为没有感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忘得掉呢?只是横亘在其中的事情太多了,婚姻不仅仅只和爱情相关。
梁霁月话已经说完了,有偏头去看窗外的雨。顾书尧想了想,小心问道:“我想您还是愿意见雁亭一面的吧?”
“可雁亭他不愿意见我,如果他愿意,应该早就过来了。”
顾书尧将手放到梁霁月的手背上,“我帮您去跟他说吧。”顾书尧原本想叫梁霁月一声“妈”,可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她现在和殷鹤成的关系也摇摇欲坠,就和二十三年前的梁霁月与殷司令一样,顾书尧也不敢确认她和殷鹤成究竟是不是梁霁月所说的那“一路人”。
第184章
顾书尧从那梁霁月回来后,便一直在公寓等殷鹤成,她知道这件事情她必须和他谈谈,而且也回避不了。上午的时候,顾书尧就已经在梁霁月的家门口遇见了殷鹤成的侍从官,想必殷鹤成也知道她去了梁霁月那。
不过,顾书尧自己心里也很忐忑,她不知道这番谈话会是怎样的结果,毕竟早上的时候殷鹤成已经不高兴了。
果真晚上殷鹤成回家的时候,便一直沉着脸。顾书尧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他,而且都还是他最喜欢的菜。
不过殷鹤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胃口,他一脸疲惫,连菜色都没有怎么看,心事重重地用着晚餐。
顾书尧见殷鹤成一直不说话,便替他夹了些菜到碗里,主动与他搭话,“你尝尝这个,喜欢吗?”
殷鹤成笑了一下,问:“今天怎么做这么多菜?”
顾书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索性开门见山主动与他坦白:“我今天去梁霁月那儿了,就是早上跟你说的那位美术老师。”
殷鹤成听顾书尧突然这么说有些惊讶,却也不瞒顾书尧,看了一眼她后,也道:“我知道。”
顾书尧也笑了一下,对上殷鹤成的目光,“我知道你知道。”
两个人的对话像打谜语一样,相互试探着。
顾书尧不喜欢夫妻之间还这样,索性说穿了:“我今天到梁霁月家楼下的时候,看见你身边的那个侍从官小周了,小周带着人正好从她家楼道里出来。”顾书尧说到这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下,去看殷鹤成的脸色。
殷鹤成一听到他这么说,即刻便将筷子放下,想必这顿饭也没有多少食欲了。他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书尧,我跟你说过了,这件事你不要再管。”
说着,殷鹤成站起来离开了餐厅。顾书尧也跟着站了起来,见殷鹤成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了下去,他随手点了一根烟,自顾自地吸了起来。
顾书尧一向不喜欢殷鹤成抽烟,可这一回,他并没有制止他,反而走到殷鹤成的身边坐下,轻轻挽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沉默。她其实也心疼他,从小并没有母亲陪伴在身边,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殷鹤成见顾书尧坐过来,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像只猫一样依偎在他身边,也不说什么。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语气重了些,于是就势将她搂入怀里。
顾书尧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尽可能地去陪伴他。然而顾书尧也明白这件事不去面对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何况梁霁月就要走了。他也知道殷鹤成其实一直有心结在,如果他完全不在乎便不会让侍从官去找梁霁月了。
顾书尧不想给殷鹤成留下遗憾,等气氛缓和了些,轻声道:“雁亭,梁阿姨过几天就要回英国了。”顾书尧当着殷鹤成的面也只称呼梁霁月为梁阿姨。
听顾书尧这么说,殷鹤成愣了一下。顾书尧刚才没有跟他拐弯抹角,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话。很明显,她已经全部知道了。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难得如此平淡,顾书尧有些意外,连忙道:“她跟我说了她和你父亲从前的事。”
“怎么说的?”
“梁阿姨说她原本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因为被你父亲救过性命,因此和他成了婚。可是结婚后却渐行渐远,于是他选择离开你的父亲,去了英国。”顾书尧见他今日在这件事上健谈,又多劝了几句,“雁亭,我不敢说要你原谅她,只是我想告诉你她对当年的事情十分愧疚,当初她一定是有苦衷的。”顾书尧还记得那天梁霁月的神情,如果不是被逼无赖,有哪个母亲愿意抛下自己的孩子呢?
哪知殷鹤成忽然冷笑了一下,口中玩味着“苦衷”两个字,道:“没有人逼着她抛夫弃子,我听说她在国外还另外嫁了人,把帅府的颜面都丢尽了。”
顾书尧虽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殷鹤成这番话听得心里一惊,他竟然是这样看待梁霁月的。如果梁霁月离开殷司令在他看来是背弃丈夫、丢尽了帅府的颜面。那当初她跑去法国,如今从帅府搬出、登报离婚,殷鹤成内心深处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