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成素来看不起她哥哥,也看不起顾家人,在他眼中都是些没骨气的。他蹙了蹙眉,将皮手套摘下给副官,微微偏过头去看她,那双月牙一般的杏眼中,眸光虽然淡淡的,却无比坚定。
罗氏看出了顾舒窈想和他们断绝往来的意思,在一旁煽风点火,“舒窈,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自己嫁了好人家,大富大贵,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顾勤山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问顾舒窈:“妹子,你这么做是怎么个意思?”
顾舒窈在脑中顺了一下顾小姐的回忆,不紧不慢道:“我从没有忘本,一直记得祖辈兴盛顾家的不易,而如今顾家上百年的家业衰落于你手,你还恬不知耻借我的名义来这里要钱?我用不着你们这样的关心。”
顾舒窈这几句话说的重,而且字字踩中顾勤山的痛脚,他向来脾气冲,嘴里嚷嚷着:“你这只白眼狼,以前吃我的、用我的,如今忘恩负义,看我今天不教训你!”说着,扬起手就往顾舒窈脸上扇。
沙发上顾舒窈那两个侄女吓坏了,顾勤山虽然没本事,但是在家里经常动手打罗氏,时不时就把她们娘亲打得鼻青脸肿。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在家里时常挨打的罗氏,此刻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六姨太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侍从过去拦。只是顾舒窈和顾勤山本来就隔得近,顾舒窈没料到他会动手,慌乱中往后退了一步。眼看着顾勤山的手就要挥到脸上来,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掐住手腕。
顾舒窈回头一看,竟是殷鹤成。只见他沉着脸稍一用力,顾勤山手上的骨头咔嚓作响。
他冷声开口:“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人。”
顾勤山在家里虽然作威作福,但在外头是个窝囊废,他哪里是殷鹤成的对手,手腕疼的厉害,忙不迭地求饶。殷鹤成看了一眼顾舒窈,微微敛目,才将手松开,“送客。”
顾舒窈受了惊吓,站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任子延有些惊讶,打量了殷鹤成好几眼。
不一会儿,卫戎赶过来将顾勤山“请”出了小会客室,罗氏见丈夫被赶了出去,也连忙跟着去外头了。他们离开后,殷鹤成在原地站了片刻,也同任子延一起去了楼上。
六姨太见顾舒窈还愣在一旁,连忙扶着她去沙发上坐,安慰道:“爷们脾气都大,也不是又多大的仇怨,你别放在心上,雁亭也是为了护着你。”
顾舒窈听完才意识到,六姨太是怕她觉得哥哥被赶出去了没脸,毕竟当着这么多佣人的面。
不过,顾舒窈并不在乎,她并不想在帅府长期待下去,也不想同这顾勤山又过多往来。
顾舒窈也的确有些意外,她不知道殷鹤成刚刚的用意,难不成真和六姨太说的一样是在维护她?
他维护她?顾舒窈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下,自己都觉得荒唐,恐怕是他看准了时机借题发挥,再者,在他的府邸里,让一个外人飞扬跋扈,岂不是损了他的威风?
顾舒窈不想让六姨太多心,从茶几上拿了几粒水果糖给两个侄女,语气轻松道:“那是他们活该。”
说完,顾舒窈便去逗她的两个侄女去了。稍大一点的那个七岁,叫顾兰芳,小一点的才三岁,叫顾梅芬。顾家的女孩眼睛都好看,弯弯的,像月初的娥眉月,虽然穿着半旧的袄裙,看上去却像年历里的女娃,六姨太看着也很是喜欢。
兰芳和梅芬并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紧紧握着顾舒窈刚刚给她们的水果糖,糖纸已经皱皱巴巴,却始终不敢吃。兰芳还知道唤顾舒窈一声“姑姑”,梅芬却是一声不吭,问什么也都不敢答,怯生生的,应该是方才吓坏了。顾勤山在家脾生性暴躁,输了钱有只敢在家里发脾气,恐怕这两个孩子也受了不少委屈。顾舒窈虽然想和她这哥哥嫂嫂划清界限,但并不想连累孩子。
六姨太陪着顾舒窈逗了会孩子,看着时机合适,又劝顾舒窈:“毕竟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过是一时糊涂,你可别往心里去。”
六姨太是个周到客气的人,许是为了维护顾舒窈的颜面,又吩咐佣人在另一处会客室安顿顾勤山和罗氏。不过罗氏觉得没面子,非但不领情,还跑过来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她进来的时候,顾舒窈正在帮梅芬拆糖纸,梅芬刚想接,就被罗氏抢过去扔掉了,“你当她是姑姑,可人家六亲不认,不把你当外甥女。”说完,狠狠瞪了顾舒窈一眼。
顾舒窈无所谓,正好想和他们断干净了,日后才轮不着他们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
顾舒窈从小会客室回卧室后,乏得不行,直接睡了午觉。那天下午,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回到了顾小姐的老宅,应该是春日里,院中开了大片的梨花。她指着开得最盛的那簇说想要,还是少年的顾勤山立即躬下身子将她驼在肩上,她够了许久还是够不着。他索性爬到树上,谁知道树枝断裂,他直接从树上摔下来,养了三个月才好。
顾舒窈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她知道这些应该是先前顾小姐的记忆。她突然想起六姨太说的那句“斩断骨头连着筋”,于顾小姐就是的。说来真奇怪,她明明不是顾小姐,却拥有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原以为她可以对顾勤山的兄妹之情毫不在意,也不必在意,可这个梦呢?
顾舒窈刚醒来,颂菊突然急匆匆跑上来敲门,问她话时却又吞吞吐吐的:“少奶奶,您嫂子说要见您,在客厅里等了半晌了。”
顾舒窈跟着颂菊下楼,罗氏一看见顾舒窈过来,连忙从沙发上起身,猛地扑过来,在她跟前跪下:“舒窈妹子,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你了。”
顾舒窈见她这阵势吃了一惊,不知状况,于是扶罗氏起身,问她怎么了。
罗氏哭哭啼啼地跟顾舒窈诉苦,“你哥哥又去赌了!”
“他没有钱拿什么去赌?”
“他输红了眼,怎么劝都不听,把你们顾家的地契押上了。”
第14章 顾家地契
“顾勤山他人呢?”
罗氏见顾舒窈直接喊的名字,害怕顾舒窈真与他们划清界限,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道:“你哥输烂了就离开赌坊了,但地契什么都还押在那。舒窈啊,你快想想办法,把它们都赎回来。”
赎回来?顾家的地契、房契、店契若是赎起来,怎么可能是一笔小数,最少值几万大洋,而盛州城里一位大学教授的月薪也不过几百块钱。
顾舒窈面对罗氏的哭啼并不怎么动容,语气平静:“他输了地契,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可是没有脸再去殷家要钱了。”
罗氏见顾舒窈依旧冷着脸,连忙去门口将两个孩子牵进来。外头冰天雪地的,兰芳和梅芬的脸都冻得通红。顾舒窈看不过去,连忙让佣人带过去先洗把脸,再领着去餐厅吃些热食。
罗氏察言观色,立即道:“不用找殷家要钱,舒窈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给你的那只翡翠白菜?”
若不是罗氏提起,顾舒窈还真没将那对翡翠白菜当回事,以为只是一般的装饰品,那次她准备离开帅府时,甚至都没想过将它带走。
顾小姐的记忆总是要她刻意去回忆时才能想起,顾舒窈才记起那翡翠白菜是顾家世代传下来的。
顾家祖上是前清重臣,因此府中收藏了不少珍奇,而最为贵重的便是这块翡翠。听说这样雕琢精美的翡翠世上只有两只,另一只本藏在紫禁城里,外国联军攻城时流落了出来,至今不知所踪。也正因为这个,顾舒窈手上这只也更值钱了。
顾小姐的父亲临终前将翡翠白菜给她作嫁妆,想必一来是看着亲家烈火烹油,若嫁妆太薄未免显得寒碜。二来,他就那么一儿一女,家业全给了不务正业的儿子,总得给女儿留条退路。可现在倒好,这只翡翠白菜也被人看上了。顾舒窈觉得好笑,原来她这嫂子早就替她打算好了。
不过,既然是嫁妆,她正好有机会做一笔文章。
顾舒窈知道她这哥哥嫂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悔改的,于是不做声,往那间稍为偏僻的小会客室走去。
客厅里人多而杂说话不方便,小会客室里只有她们两人。顾舒窈坐到沙发上,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思考,像是在艰难抉择。
罗氏跟着坐了过来,亲昵地将手放在顾舒窈的膝盖上,小心地窥视着她的脸色,“舒窈,我知道这如意对你十分重要,可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到时我们一家子流落街头是小,丢了祖宗的家业是大,你爹爹若是泉下有知……”
顾舒窈不吃罗氏这一套,不过想吊吊罗氏的胃口,于是微微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要不我把它当掉?”
罗氏立即喜笑颜开:“哎呀,舒窈真是明事理,嫂子正是这个意思!”
顾舒窈叹了口气,故作犹豫:“可这是爹爹替我准备的嫁妆。”
“无妨,待你出嫁,嫂子再给你备一份就是了。”
顾舒窈摇头,一口回绝了,“父亲临终前反复嘱咐我日后拿它作嫁妆,我不能违背。再说,这翡翠白菜作嫁妆的事,殷家也是早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