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眸子深深沉沉地看着她,赵珊都感觉到这次可能无功而返时,方才听到低低的一声好。
第二日一大早,竹鸢便过来叫她,给了她一大捆箭。
她匆匆用过早饭,就回自家屋子,东翻西找总算找出个不用的小瓶子。
条凳往门外一搭,小瓶子往凳子上一放,赵珊大大咧咧地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准备拉弓射箭。
何东此时也用过饭,在隔壁院子里摆上一张椅子,正准备要看书。
看她忙里忙外收拾出这样一个练靶场,从竹篱笆那头探出身子来,看了两眼,让她把端端摆在条凳上的那个小瓶子拿过来。
赵珊一头雾水地把灰扑扑的陶制小瓶子递给他,满心不解地看着他细细摩挲着那个小瓶子,仿若重获珍宝般珍之重之。
“这瓶子……”她刚开了个头,何东抬起头,把瓶子纳入袖中,对她道:“我给你找个萝卜。”也不管赵珊反不反对,径直回了屋。
赵珊懒得多管他这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心思,握住手中木弓的时候,那股潜藏在最深处的身体本能又在蠢蠢欲动,像只困顿已久的猎豹般,咆哮着想要冲破牢笼,在山野林间驰骋。
接过何东递来的白萝卜,将射击目标摆好,她站在十米开外,一箭又一箭,一丝不苟地朝着目标射击。
拉弓开弦,瞄准射击。
她好像回到刚开始练习拳脚的那个时刻,痴迷得沉浸在其中久久不愿离开。
何东按捺住心中的激荡,重新坐回椅子上,翻了几页书,心神却始终无法落在其间。
这瓶子为何出现在她那里?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个面色肃穆,浑身散发着锐气的少女。
他没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有着这样严肃认真的一面。
拉弓射箭,箭轻飘飘地飞出,软绵绵地落在地上,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只只不中。
他自觉是个心静如水的人,即便是他面对如此场景,连绵不绝的败绩,也忍不住心生烦躁,想要就此放弃。
但她的面容平静得仿佛刚刚才开始射出第一箭。
平时爱笑的杏眼里面闪烁着奕奕的光辉,像是从她心底迸发出最浓郁的爱意,他以前从未见过。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对一个男人…….
何东猛地合上书,坐直身子,他这是乱七八糟的再想什么?!
他起身去屋内拿了一壶茶水,招呼道:“过来。”
赵珊从方才的沉静中醒过来,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说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儿?”
何东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方才那抹奕奕的光辉已经淡去,只残余了一丝半缕,随即被讨好的笑意吞噬。
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粗声道:“喝茶。”
赵珊一口干掉杯中的茶水,自斟自饮接连灌下好几杯,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畅快地大叫了一声,拍着何东的肩膀感谢道:“兄弟,谢了。”
一番动作完,她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人可是那位坏脾气的小祖宗,不是她的师兄师弟,刚才她那一掌下去用了她九成功力,可别把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祖宗给拍恼火了。
她赶紧拿眼去觑何东。
何东愣在那里没有出声。
她吐了一下舌头,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溜烟地跑回去继续练箭。
何东站在那里,被她这么猛地一拍,一时间拍得有些发傻,他伸手摸着右肩处隐隐传来疼痛的地方,这痛楚像条小蛇久久盘旋在他肩头不肯离去。
待到这股傻劲过去后,他心中又有些恼怒,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没人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难道她跟每个男子都会这么随便?不行,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其中利害。
他走了两步又迟疑起来,看着已经恢复成方才神采奕奕模样,满身散发出肃严的赵珊,怎么也不忍心打破这一氛围。
罢了,还是呆会儿再说。
何东正要回椅子坐下,无意间看到远处慢慢走来一队人,披红挂绿地还带着牛车,吹吹打打很是热烈。
他有些疑惑。
这附近除去他家和赵山家以外再无其他人,看这一伙人来的热闹,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是否走错了路。
不过他也没心思多管,瞟了两眼便继续看起书来。
唢呐声越来越近,赵珊已经停止射箭练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站在他身旁,扯着他就要去看热闹。
“好好练箭,一有什么热闹就按捺不住,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成什么体统!”
赵珊乖乖地垂着头站在他身旁听着他的训斥,眼睛忍不住偷偷往来那队热热闹闹的人马处瞟去。
那群人马靠得越来越近,赵珊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穿着大红色绣金的长衫,带着大红底色绣金的帽子。帽檐处盘着一团祥云,云头云尾拉长化作两个帽翅,此时正随着那人走动颤巍巍跟着抖动。
那人走得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处,眼睛笑眯成两条缝隙。
他身旁并肩走着一个穿着红色绣花衣服,带着抹额,两腮摸着两个红彤彤腮红的中年妇人,最妙的是那中年妇人右脸颊上生着一块成年女子大拇指盖大小的黑痣,活脱脱一个电视剧里常见的媒人角色。
赵珊喃喃道:“莫不是这痣上还生着一根毛?”
“什么?”
何东训了她半天,见她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两眼一直偷偷往他身后瞟去,这才眯着眼睛往后一看。
这一眼,气得他五脏六腑都燃起了冲天大火。
☆、第 15 章
“竹鸢!”何东怒喝一声,向来白皙如玉的面上沉沉如风雨欲来,赵珊悄悄往旁边走了一步,以避开他的怒火。
竹鸢应声而出,几步便灵巧地落到何东面前,微微一点头,语气平直,“少爷?”
何东哼了一声。
竹鸢福身,朝那一波闹哄哄的人马看去。
何东察觉到赵珊的闪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过去练箭。”
赵珊有些踌躇。
眼下这情形,看起来何东是要教训卢富贵他们一行,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个子娇小的丫鬟,万一待会儿打起来,岂不是很吃亏。
“快去!”
何东的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哦。”赵珊无可奈何地拖着身子回自己那边,恹恹地取过一只箭,拖拖沓沓地射起来。
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欢天喜地的唢呐声伴随着热闹的人声逐渐清晰,她几乎能够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与之相对应的是何东院子里,站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异常安静。
这种气氛反而更危险。
赵珊生怕两人吃了亏,但碍方才何东的冷眼,又不敢过去,只得一边射箭,一边分神留意隔壁动静。
她随便瞄了一眼白萝卜,心不在焉地斜斜射出一箭,紧绷的牛筋弓弦嗡地一下子弹到左手食指,正好弹到没长茧巴的嫩肉上,痛得她小小地叫了一声。
何东闻声朝这边看了眼,正要过来,那群人已经吹吹打打地走到院门口。
打头的卢富贵激动得向来黄白黄白的脸上红得像个猴屁股,他整整衣冠,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吊着嗓子高叫了一声,“小娘子,在下报你救命之恩来了。”说着几步就想要绕过竹鸢进门,贴到何东身旁。
竹鸢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举离地面,冷声道:“放肆!”
一旁笑成一朵花,清清嗓子正准备插科打诨几句的媒婆见形势急转,半张脸都还没来得及从职业笑容里恢复过来,便将手中的手绢一抛,赶紧上前劝道:“姑娘,有话好说,先放开卢少爷。这是天大的好事呀,卢少爷家财万贯,能够看上你家小姐,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竹鸢也不跟她多话,举着卢富贵,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冷哼道:“不想死就滚。”
吹吹打打的乐队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竹鸢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拳脚竟然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将高出她一头的卢富贵给举了起来。
有机会一定要跟她切磋两下,学一学她的功夫,古代不是有什么飞檐走壁,暗器伤人的绝学嘛。原本以为只是古书戏传,没想到竟然实实在在存在。
悬挂在半空中的卢富贵脸色已经由白转红,再有红变白,一直扑腾着的脚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竹鸢。”
竹鸢应声松手,卢富贵像个布袋子一样啪叽一声落在地上,痛苦地摸着脖子,扑哧扑哧地喘着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妈呀。”被踢倒在一旁半天没吭声的媒婆见此情景,一咕噜爬起来,跑到卢富贵身旁,哭天抢地道:“我的卢少爷呀,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的好好的是来跟人结亲,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呀……”她转头怒目呆愣在院门口的一群人,“你们都是死人,还不过来扶你家少爷!”
人群里出来两个半大小子,畏畏缩缩地站在离竹鸢不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