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溯皱了皱眉头,已然是猜测到了溪光的心思。“我总有法子,勿要担心这个。”
溪光摇头,其实她心中是在担忧另外一桩事:“皇帝就真有把握我有分量做好这个‘人质’?”
的确不怪溪光自己都诧异这个,按理她不过同才嫁入裴府不过半日,何至于让人认定有了她就能牵制住裴溯乃至整个淮州裴氏了?
“前些日子的确皇上跟我提过尚公主。”裴溯点了一句前情。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能推拒皇帝的圣意,更何况是尚公主。不过,他又接着道:“可这桩事,更有许贵妃和四皇子的推波助澜在里头。”看着怀中女子迷糊模样,心说何止能,甚至……
溪光沉思,显然心思早就不知不觉被他带着从那件事上偏离了。许贵妃的如意算盘,溪光倒还能揣测一两分,可这四皇子……“萧烆在其中能获什么利?”
裴溯看她这般问,便知道她对当年宫中发生的那桩秘事不甚清楚了。萧烆是知道了皇帝当年对那女子的痴迷,因此想借着宁溪光极为肖似的容貌讨取皇帝的欢心以期重获圣心。宁裴二府的亲事无可逆转,他就讨了口谕让二人拜了堂就立即入宫,可见其用心险恶远胜许贵妃。
早两日裴溯便打探到了先前许贵妃向皇帝献策,献的就是若淮州裴氏出兵西北则以溪光为人质暂扣宫中。她此举是为女儿报私仇,也是为因前程往事而迁怒。倒不是萧烆这般无耻,他是真打了注意要想送宁溪光去皇帝面前的。
“萧烆身边有个姓崔的太监,知晓当年那桩秘事。”
裴溯并非不知萧烆此人表面不一,只是他今日是骤然行动,先前不露半点痕迹。然而他既然生出了这般算计溪光的心思……裴溯眸光闪现杀意,整个人都肃然一冷。
溪光自然也察觉到了面前这人身上的寒意,跟着自己心中也颤了两下,“……他要做什么?”她是有不好的念头,才会有此一问。何况,溪光也是知道那四皇子道貌岸然,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
“你留在重华宫暂时安全。”萧烆所想正是许贵妃绝不允许再次发生的事,所以她必然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就好比今日赶去宸天殿先去截了人。裴溯心中暗道,有这两人相争,倒是解决了许多繁琐。
若非时间仓促,不能安排周全,否则裴溯又怎么忍心将她一人留在这。到底心生愧疚,他望着溪光,眸光直直坚定道:“溪光,我裴溯发誓——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溪光被他的郑重吓了一跳,随后立即点头。“我知道是情势所逼,这时候的确不是时机。”既然她是人质,许贵妃肯定不敢在这时候留对她动手。溪光寻思这恐怕是眼下她不得以被当成人质最大的优势了,不由苦笑。
“重华宫内有个叫如意的宫女,你可信任。”裴溯尊遵嘱咐,以防万一还是另做了安排。
溪光睁着大大杏仁眼,一下领会了裴溯的意思,顿时惊叹,裴溯手眼通天的能力。又眨了眨,紧盯着他瞧看,这人是走五步算十步的人,恐怕替自己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心底涌出无名安稳。
“正事说完了,咱们还是再说回私事。”裴溯忽然道。
溪光怔愣,“什么私——”话音未落,那舌便卷着清薄凉意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于黑暗中,喘息声渐重……
第94章
翌日, 溪光是日上三竿才醒的,这些时日以来她总睡不安稳,惴惴不安的,许是预感作祟。而昨个夜里裴溯来, 自己难得见到了他的面, 却是在人怀里给睡过去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不禁红了又红。转念却又黯然起来, 惆怅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小宫娥进来替溪光洗漱, 便瞧见主子面泛红光,珠光玉色堪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夫人今个气色可着实好多了, 早膳可有特别想吃什么的?”
溪光摇头,“随意些便好。”这处到底是皇宫里, 人也好,事也罢,总比外面更多弯弯绕绕, 溪光自持,谨小慎微些总没错。
“宸龙宫派公公来传了话,让夫人您好生静养,免去一切繁杂礼数,让夫人……且安心住着。”宫娥替溪光梳妆打扮,想到外头听到的风声,却是不敢深想下去的,即便再怜惜主子的花容月貌, 也仅是怜惜罢了。
溪光见宫娥走了神,再听她话语,便清楚她此刻所想,而这问题她原先也惴惴,裴溯来倒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论我身在何处,定能保你安稳无忧,莫怕。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情动之际低哑性感的声音,他说待他回来,府里辟了一处学堂,可得生足了数儿才行。
溪光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羞怯,竟是不知裴溯也有这般不正经的时候,暗暗甜蜜之余又不由生出一抹隐忧。裴溯……
良久,她心底生出一股豁达与坚定。既然,她在这宫中是牵制裴溯的存在,那她也决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裴溯,我自当顾好自己,你也要平安回来。
此时同时的皇城内,忽然细雨来。整军出发的裴溯坐在一匹通体红棕的骏马上,遥遥与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深宫里的人儿,只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
……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转眼就到了年关。
往年这个时候,溪光还在玉枕里头困着,哪里真正享受到过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趣味儿。而她今年,虽是有了新的身份能堂堂正正过年了,可却被扣在了这皇宫中。
凄凄惨惨,比往年还更不如。
“还没有信?”溪光见如意进来,就先问了一句,在半年前,如意就被调到了她身边,看着其貌不扬的女子却格外有本事,替她妥帖周到让她倍觉安心。而这半年来,她一直跟裴溯有私信往来的。然这二十余日下来,完全断了联络。
如意一脸凝重,“外头谣言这样厉害,恐怕世子那边也不好传消息进来。奴婢刚才还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问了话,明面上说是关心夫人的吃穿,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她后面的话没说,那可是大不韪了。
溪光闻言默然,谣言是一个月前起的。彼时距裴溯率淮州兵马出战戎勒已有五个月,且大获全胜。可犒赏的圣旨还未下,皇帝就命裴氏兵马再赴覃州平乱。而谣言传的便是裴氏早有不臣之心,私下欲勾结豫章王谋乱。
世间上,流言吃人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当今天子心思猜疑反复。加之裴氏的明喻军同豫章王的兵马在云益城僵持数日,越发引得圣心不满,连发了几道斥责诏书。
也正是因为皇帝这样的态度,叫许贵妃对暂居自己宫中的嘉候世子的夫人越发轻慢了起来。
这宫女当日受裴溯之命势必保护溪光,此时不得不将心中担忧道出:“夫人,奴婢只怕……不如奴婢想法子送夫人出宫。”她知道宫中还有几人是世子秘密安排的,只要彼此联合,未必不能成事。
可这一设想却被溪光阻止了,她摇了摇头:“不妥。”若她有心想走,何必在这重华宫耗上半年功夫。既然这会子谣言四起,皇帝疑心裴氏,她这人质再一消失,不是坐实了谣言?
“夫人在这也不得好,奴婢先前就在重华宫伺候,许贵妃的狠毒自然也是见识过的。”如意提醒道,“前头因为皇上用得着裴家,她自然不会对您怎么样。可一旦皇上那有了什么,她不定就要头一个对您下手。”
溪光不是不知这样的后果,只是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她只手扶着额头,揉了揉眉心,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怅然叹了一口气。
“裴府怎么样?”当日裴溯奉旨出征,京中裴府的裴老夫人一干人等本都能随着离开。可到底是裴老夫人不愿走,同余氏连带棕哥儿一块留了下来。其中这里头,也多有裴老夫人爱护自己之心,溪光不是不懂。
“世子夫人——”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是个太监。进了侧殿就立即道:“皇上有请,世子夫人速速随咱家来。”
非但是如意吃惊,就连溪光也忍不住露出了讶然,一时回不过神来。自她入宫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皇上宣她觐见的。甚至前段时间,溪光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早被许贵妃之外的人遗忘在了皇宫里头了。
不过,她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真去面见皇上心中还是抗拒的。
站在一侧的如意更是神色一紧,同那传话来的太监欲言又止:“世子夫人的脸……”
许贵妃当初为了扣下溪光,曾拿这个大肆做了一番文章。眼下已经过了六个月,溪光的脸上的红疹不可能至今未好。不过,虽好是好了,总还是“留了疤痕”的。
“皇上还在那等着,不得延误。”太监并不理会这话,皱着眉头强硬开口。
溪光知这一回怕是避不开,只好先站起了身,随在那太监身后出了重华宫。此刻她心中想到的却是许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此刻在场的话必然有法子阻止,可偏偏这两日太后病重她多半时间在那伺疾。
当日溪光从秦华心内探知了致使她爹娘失踪之人就是当今天子后,并不是没有想过复仇。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宫中,委实不能成事。而宁老夫人又一心想要保护她,叫她远离了那人。一番苦心,溪光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