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光面上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臣妾也知道一时半会好不了,今日来时就怕冲撞了宫中的贵人。”
那许贵妃对着这样一张脸并不好受,挥了挥手叫刚才那宫女将接下的面纱还给她。这宫女十分机敏,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思,随便寻了个理由就扶了许贵妃进后殿歇息了。
溪光被独自晾在殿中候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才见到了从殿外进来了个太监。这太监是径直朝着她去的,“裴夫人,军机紧急,皇上要跟裴大人彻夜研究沙图,今儿是要留宿在宫中的。”
夜上三更,宫里头反比宫外还要静谧许多。
溪光被安置在芳华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越发觉得此趟“鸿门宴”水深得很。若是针对她来的,远不必这般劳师动众,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可能是裴府的了。
她早先就有耳闻,现今这位皇帝自登基以来猜疑愈发重了,朝廷官员人人自危。而裴氏拥一方兵重,又怎么可能不被皇帝忌惮。只是今日是她同裴溯成亲的日子,皇帝就已经如此的急不可耐,显然是有些不顾颜面了。
“裴溯……”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抵在口舌间,晕开一抹甜携着微苦。心里头念想着,便愈发多思了。
许贵妃今日这般试探,许是给皇帝出力,只是眼下就不知这情形可有转机。她越想越是忧心裴溯那边的情况,也不知皇帝那是个什么打算。溪光心下不定,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
这间寝室内无人伺候,又灭了烛火,此时漆黑黑的一片,甚至还不如窗子外头来得光亮。不过,倒是异常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又或许是因为在黑暗当中,人的听觉更要敏锐着。溪光自觉是一直留了心注意动静的,哪知察觉异样的时候那声已经离得自己极近了。她早料到了今晚会有这么一道,想也没多想就立即睁开眼坐起了身。
这么一来,却是让那个进来这寝室将要靠近床榻的人愣了愣,不过转瞬就倏然笑了一下。
溪光不觉心中也跟着松快了不少,看着眼前人淡淡笑道,“之前我就猜……你晚上一定会过来。”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笃定,明明这是在宫里头,各处都下了钥,又有值夜的侍卫轮班巡视,可她就是相信裴溯一定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焦急问。
裴溯在床边坐下,并未亮灯,就隔着黑暗回道:“北面戎勒作乱,汴州的豫章王又有起事的瞄头。皇上想要我率淮州兵马出战戎勒,又因多疑猜测扣你为人质。”
溪光为了同说话之人靠近些,就在他开口的期间拥着被子往前凑。“我?”饶是如此,她此刻仍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听清楚,“扣我为人质?”
这话才刚反问完,就连溪光自己都忍不住拧起眉质疑:“怎会想到我的?”在她看来,要被当成人质,总得是个要紧人物才是。溪光以为自己才不过头一天嫁入进裴府而已……好似实在有些担不起这样的“殊荣”。
她这样一疑,显然是半点都未将坐在跟前的裴溯考虑在内,不提防下就被一只手搂着腰给揽了过去。
溪光吓得心都漏跳了半拍,还未回过神就已经对上了裴溯近在咫尺的脸,略微在靠近点儿就能碰着彼此的鼻尖了。虽是此时光线昏暗,可这样的近仍然能看清楚彼此的眼眸。
“你以为自己这般不紧要?”裴溯压低了声音问,深邃的眼眸里好似压抑着翻腾的情愫。
溪光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她还从来都未曾和人有过这样的亲近,饶是这人是裴溯,也猛的生出了股想要逃离的念头。可她现在被人环着腰肢,根本是退无可退,非但不能退反而还被抱得更近了一步。
“裴溯!”溪光低呼了声。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就是觉得这一刻心都被搅乱了。
裴溯没有放开,却也没有进一步更为亲昵的动作,他只是将溪光拉入了自己怀中,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脑叫她枕在自己肩头。“别动——”
溪光之前还有些不适应的抗拒,可这一刻却仿佛被他这声音给安抚了下来。再过了片刻,她更甚至有些贪慕这样的亲近了。这样一个知道她全部秘密的人,早已经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成了她的倚靠。
就好比今晚,她就笃定了他一定会来,好像这样一件事理所当然,无需多费思量。
溪光蜷在她怀中一动不动,这短短一日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从晨起宁府她祖母的事,再到成亲,再到此刻身处宫闱……不得不说,此刻她满身疲倦。
宁老夫人至死都在为她苦心筹谋的东西并未达到最初的设想,溪光非但没有远离京城,此刻更被困在了皇宫之内。同当年那个致使她爹娘失踪的幕后凶手,如此之近。
……不对!
一瞬间,溪光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抬手用指尖在脸颊上轻轻划过。指腹传来的是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因为她脸上的疹子没有半点往下消退的缘故。
“入宫前你给我擦的那药,是不是没有半点治愈之效?”
裴溯见她问起,也就没有瞒她的理由,立即道:“是。而且,还会叫你脸上的疹子维持一段时日。”
这回答并未出乎溪光的意料,使得她更加明白了一桩事。她从裴溯怀中坐直了身子,抬着眼眸看他,神色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凝重了不少。似乎斟酌了半会,溪光才一字一字问道:“是不是……你知道了那件事?”
唯恐裴溯不解她口中所提的哪件事,她又自顾自继续了道:“秦华。你有恩于秦华,要从她那儿知道当年的事,只恐怕也不难。”
裴溯沉眸,他环着那柔软腰肢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两分,“她并未直言,不过是我猜出来的。”
如此坦白反而让溪光不知道如何接口了,她略微垂下眼帘。他知道她爹娘的往事,所以今日早就为自己做了考虑。而这往事多半只会让人避之不及,像裴溯这样不显不露的还替她遮掩,又怎么不让溪光触动。
裴溯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做声,瞧不见脸上到底是个什么神色,然而光是纤细的肩背就已经多添了几分孱弱可怜。正当要温声相哄时,却见她忽然抬起了脸正对着自己,还抬手在自己胸膛上落了一记拳。
“用的什么药?你就不怕真毁了我的脸?”溪光眼里噙着隐隐泪光,说是打,实则没用上几分力,反而像是小猫挠似的发泄发泄。
裴溯了然,瞥见了她故作轻松,眼底却是藏不住悲伤模样,伸手揽住了她紧紧抱住。宁老夫人亡故,她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彻底忘怀,此刻不过是在强掩悲痛而已。而他此刻也不点破,“你既嫁于我为妻,从今往后夫妻一体,不死不休。”
溪光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话堵了自己,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对上他双眸时却是怔住了。只是事事被牵着鼻子走,这种让她有些不爽,也是在裴溯面前才敢如此使了小性子,吸了吸鼻子故意说道,“你那是不能,我看我倒是应当考虑下休……”
那个“夫”字还未说出口,溪光就被人一把捏着自己的两腮,叫她半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哪有这样的人!竟连个完整话都不让自己说了!溪□□得直瞪眼,用眼神威胁裴溯快些放开自己。
可她的这个眼神本就威胁不了任何人,更何况此时是黑灯瞎火,这样的威胁自然就要大打折扣。对此刻施凶者非但没有半点的震慑作用,反倒还让他低笑了声。
“谁给你胆子说这话的?”裴溯说这话的语气并不坏,甚至还透着笑意。可落在溪光耳中,就分明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溪光眨了眨眼,表明自己无辜得很,说的可都是实话。她扒开了裴溯的那只手,这才得以继续开口:“你看,同你成亲才拜完了堂,就被召入了皇宫要被当成裴氏的人质。”她说来也是委屈,她一肚子委屈呢。
裴溯闻言回视溪光,沉默半晌点头。“原来……”
“……?”溪光眼巴巴的等他说下来的话,那知道她刚说了这两个字便猝然住了口,只留下意味深长。她到底是忍不住的性子,决定刨根问底。“原来什么?”
裴溯从容道:“原来,央央的怨气是在拜了堂却没做旁的事。”
溪光还是头一次听他唤自己小名,不过再等听到了后头的话,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我没有。”她声明的时候,格外的一本正经,仿佛觉得尚且不够,又继续强调了道:“我真没有!”
可对面那人却不回应,却只是低沉的笑,就好像是这样的否认根本不足为信。溪光有些气急,鼓着腮刚想要再分辨,忽然就醒过了神,顿时换了一幅神色:“裴溯,你故意的!”
可不就是故意的,裴溯抚了下溪光柔软的发丝,褪却刚才的笑意,声音凝重了道:“你在宫中,恐怕还要呆上几日。”
溪光旋即反问:“你要出征了?”
裴溯入了宫后就一直在皇帝那与之同另外几个朝中将军讨论西北面的战事,从眼下看来淮州不得不出兵。“若无意外,明日就要有明旨了。”
战事紧要,既然下了明旨,那出京也就是不日的事情了。溪光想到既然皇帝已然有了要扣她为人质的念头,又岂会这么容易放人,因此这时听裴溯口中的“呆上几日”这样的说辞,也就并不十分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