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赵姨娘便哭了起来, 她原本就是比王夫人年轻,况且她本又是以色侍人, 平常惯爱打扮的娇俏,因此哭的时候便极为惹人怜惜,众人又一想贾政狠心要将他们母子赶出门去,且他们母子又没做错什么, 不过是被太太连累,便是平常对她愚蠢的行为颇为厌烦的人们此时也难免生出一二怜惜之心了,更有人觉得王夫人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贾家的主子们皆是和善之人,这件事虽然是贾家有愧于她,然而主子们既然已经保证日后必然好好待她们母子,自然不会说话不算话,可偏偏太太还要逼着老爷,叫老爷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逐出家门,当真是狠心呐!
贾政平常是不太会看人眼色的,他本就是世家公子出身,平常都是人捧着他,何曾叫他看过人脸色,但凡他平时能识人眼色一些,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混不出头了,不过这会儿一向不开窍的他不知为何突然灵巧了许多,竟然看出大家对于王夫人隐藏在关心之下的不满,因此他便抬起袖子,挡住了眼睛,哽咽着对赵姨娘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惜今日我已经对不起你们太太跟宝玉了,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们母子,你便有怨恨,也只管都冲着我来,谁叫我贾存周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妻儿老小呢!”
说着贾政一行泪流了下来,众人又都忙着劝他,贾琏忙跪在拉住他的衣袖道:“叔叔何必如此,岂不是叫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羞于见人,叔叔本就是一心为了咱们贾家,这才愧对于二叔母跟宝玉他们兄弟,要说对不起,也该是咱们贾家对不起他们,并非是叔叔一人的责任,叔叔若是这般,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当真是没有脸面去见人,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
说的他又要去撞柱子,众人忙又去拉他,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王夫人见此,心中哀叹一声,明白这回是没办法逼迫贾政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保证了,只可惜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一次,不知又要等上多久,如若不然,这回拼着被大家厌恶,逼着贾政做出这样的保证来,好歹能保他们母子十年内无忧。
即便被贾家人厌恶又如何,反正她早已年老色衰,本就不得贾政宠爱,老太太也早不喜她,她早早的就交了权,躲在佛堂里念经,外界如何,根本对她影响不大。
至于贾家的这些下人,反正王熙凤是她的侄女,虽然王熙凤现在也对她心怀怨恨,不过只要王熙凤一日喊她一声姑姑,就得好好孝敬她,那些下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绝不会为难她。
况且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财物,加上她的嫁妆,足够她下半辈子舒舒服服的过了。
至于宝玉,老太太本就十分宠爱他,绝不会因此对他有所迁怒,而他又是二房现在唯一能指望的顶梁柱,贾政还能抛弃宝玉去选别人。
刚刚的那些话本就是她故意激贾政的,现在二房最有出息的小辈一个是他亲儿子,一个是他亲孙子,至于贾环,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根本不足为虑。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贾政会不会又生出一个儿子来,虽然贾政现在已经五十岁了,但是王夫人知道,贾政风流之心不死,且贾政保养的很好,他四十岁的时候,尚且能够老蚌怀珠,生了宝玉,难保贾政到时候不会又弄出一个儿子来,到时候贾政一心宠爱幼子,这二房里哪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看来回去之后她的确是要做些事情防止出现这样的变故。
王夫人这样想着,眼睛一闭,准确的倒在了玉钏儿身上,众人又都慌忙叫了起来,忙派人去请太医过来,一时慌慌乱乱的,竟也无人注意贾母的正房门外,有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你…你是怎么想的?”贾兰低声问道,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虽然他平常与王夫人并不亲近,但不可否认的是王夫人是他的亲奶奶,从这一点上他跟贾环是站在对立面上,甚至应该有些水火不容。
但也的确是只有贾家这样畸形的环境才能给了他们两个身份完全不同的人有了交好的机会。
别看贾兰是贾家草字辈的第一人,又是嫡长孙,换在别人家,恐怕早就被家人如珠如玉的护在手中,宠成一个小霸王了。
但偏偏贾兰头上有贾宝玉哪样一个叔叔,贾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贾宝玉身上,又有谁会注意他将一个不起眼的小少年呢?
况且贾兰又是个遗腹子,如果他父亲在还好,偏偏他父亲在他还未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这让他在贾家人眼中难免就带了些晦气,便是贾母这样经常照顾她们母子的老太太也跟他们亲近不起来,更别提王夫人,本就因为贾珠去世一事而迁怒于他们母子,也就是李纨一向不争不抢,只管守着贾兰过日子,与世无争,又有手段护着自己的嫁妆,这才叫她们母子能够在贾家这个大宅院中安然度过。
贾兰自幼由有李纨教养长大,由他母亲启蒙,不过李纨虽然是书香世家,可对女子的教养上并不上心,崇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贾兰跟着李纨读完了三字经、千字文,便学无可学了。
贾家众人对于贾兰的教育并不上心,李纨无奈之下只能将他送到贾家的族学去。
李纨到底只是个后宅妇人,虽然一心督促贾兰向学,但还是管不了贾兰在外交友的情况,贾兰跟贾环年龄相仿,境遇相差无几,都是被家里忽略的小可怜,又都有个受委屈了母亲,因此走到了一起并不值得惊讶。
☆、贾环的计划
贾兰对自己这个朋友很上心, 他还未曾经过成人世界的污染, 少年人还保持着他们特有的天真, 对朋友一向是以两肋插刀为豪的, 哪怕他知道如果自己与贾兰交好的事情叫长辈知道了,肯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给自己引来责难。
或许等他再成熟一些,贾兰会选择不动声色的疏远贾环, 但是现在, 出于少年人的叛逆心跟自尊心,他实在没办法因为畏惧长辈的压迫而同自己的朋友绝交。
所以这一次,明知道双方仍处于对立面,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想要帮一帮他这位朋友。
“我准备离开。”贾环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而是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 来到了一座隐蔽的假山处,坐了下来, 这才对着贾兰道:“我觉得离开也挺好的。”
“你别赌气…”贾兰想要劝他, 他知道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要放弃自己,贾环心中肯定很难受, 再加上往日在贾家所受的委屈,一时赌气想要离开,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贾兰同样清楚,贾家哪怕再对贾环不好, 可他到底是一株大树,护着底下的无数依附它而生的人。
贾环离开贾家容易,可要是再想回来就难了,然而离开贾家这个大树的庇护,他在外面必然过得艰难,为一时的意气之争,牺牲自己的未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朋友,他自然有责任发出忠告,希望他能够慎重选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有我的想法,你不如听一听我的想法再来开口劝我。”
“你说,我听着。”
贾兰想了一下,也觉得他这话有道理,贾环或许有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毕竟是贾环自己的事情,他可以从旁劝告,却无法替他拿主意,倒不如听一听贾环的想法,替他查缺补漏,帮他更加慎重的作出决定。
“我并不是个读书的料子,这一阵子你也看到了,我在这上面本就天资不行,只怕再耗上十几年也读不出什么来,但偏偏老爷是个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人,只要我还在贾家一天,只要老爷还能管着我一天,他必然不许我去干别的,难道我要把大好的青春都蹉跎在我不擅长的事上吗?与其这般徒耗青春,以至于最后一事无成,等到结婚生子,还要让我的妻子跟我一样天天给人卑躬屈膝,讨好别人,好换得别人的施舍,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假如我将来真的混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呢。”
贾环这话说的倒不假,事实上,这些年贾兰也看出来了,贾环其实并不笨,不过打小被人从根子上教坏了,赵姨娘是个粗鄙的性子,并没有对贾环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再加上王夫人派过去的人故意引诱着他学了一身坏毛病,即便后来贾环有意学好,但多半都坚持不下来,不过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根子坏了,又怎么能长好,除非下大狠心,把烂掉的根子斩掉,但贾环却不是这样能狠的下心的人。
长此以往下去,真的会如贾环所想的那样,他只怕会一事无成。
而贾政这个做父亲的对于贾环的教育也并不是那么上心,更何况还有另外两块美玉,贾环更是可有可无了。
以贾环的情况,哪怕他再努力,顶天了,他在这读书这事上耗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若是在别的人家,秀才也不错,可在贾家,秀才算什么?
最多,日后在贾家私塾里教个书罢了,难不成要让贾环像贾代儒老先生那般,家里人生病,却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还要耗着脸皮,跑到府里来求药,最后就拿回去一堆腐朽的参须子?
“况且,我便是有心上进,太太能允许我奋发图强?只怕老太太听了也是不喜的,更何况二哥的天赋你是知道的,这不过才一个月,他的功课竟已经有了超越你的架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跟他相争的意思了,反正也争不过,一辈子都要被他压在头上,倒不如出去闯一闯,或许还有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