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的算计,胡三娘浑然不觉。她亦小动作不断,一面使了人送了一份大礼与练奶奶,请她说合;一面重金收买窦宏朗的两个长随,一面带着窦怀望在亲族间晃荡。
肖金桃两只招子盯着家里,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去?何况此时的人,多半没经过侦查与反侦查训练,似窦家这等仆从众多的家族,没有丝毫秘密可言。二房两个小老婆的行动,不独肖金桃知道,张明蕙、练竹与贺兰槐皆一清二楚。天黑时,雪雁妈忙忙来告诉管平波防备胡三娘,管平波道了谢,将人礼送出门。
至此,窦家上下皆知新近的故事,亦知上下都知道了。
今夜窦宏朗宿在贝壳处,练竹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胡三娘的表现不出意料,但管平波就太令人惊愕了。常言道,大忠若奸,大奸则若忠。她还活着,管平波断无法扶正。可管平波对着名分,却是博都不博,那她,图的到底是什么?
第31章 落水
一灯如豆,练竹静静的沉思。她买管平波时, 便是打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管平波无父无母, 进了门, 不出所料,一个外来的孩子,只能依附她生存。年轻的体态, 开朗活泼的性子,却出乎意料的, 这个小女孩竟是桩桩件件看得分外清明。
管平波一出手, 练竹便知自己已被看得透彻。用心弄来一把刀,那把刀不消人嘱咐, 便自行上前替她舞的眼花缭乱。断绝了胡三娘的心, 也惊的她不得安眠。心中不由想,这把刀, 她拿的住么?
惧意从心底升起。一个透彻但几乎无欲无求的女人;一个身为妾室但能随口将未来孩子许诺给她的女人;比胡三娘可怕太多了!
明日还有宴会, 练竹强迫自己睡下,闭上眼。珊瑚悄悄的吹熄了灯, 室内陷入黑暗。练竹回忆起管平波新婚那一夜的狠戾, 只觉胆战心惊, 未来,是她管我叫姐姐,还是我要仰她鼻息而活?若非因缘际会买她入府, 那夜恐就命丧黄泉, 所以, 一切都是命么?
练竹在床上辗转反侧,把与管平波相处的点点滴滴剖开了揉碎了的想,直想到天明,都无个结果。若非无子,何至于今日?练竹轻轻叹口气,唤了一声珊瑚:“伺候我梳洗,预备待客。”
十月十七日,窦家张灯结彩,喜气盈门。怒放的山茶花层层叠叠围绕着正房。男客在演武场现搭出来的戏台子处接待;女眷则往正房里吃酒。然而一切都与管平波无关。
窦家唯一的官家之后的练竹云,官宦人家最重规矩礼仪,知道窦家小门小户,请了族中媳妇招待无妨,却万万不能让侍妾当了主家,以免官太太们不喜。众人虽有些怀疑练竹是为了打压两个妾,只如此无伤大雅的事,不必细究。
管平波毫不在意,今日的宴席上只怕不太平,窦家两个九品芝麻官,且请不动从五品的知州。只程知州得意自己绕过了洪让姑父的地盘,把窦家哥俩的前程砸了下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竟亲自来贺。堂堂知州出行,洪让不欲公然撕破脸,只得跟着前来,地方官竟就如此在窦家扎了堆。只把肖金桃忙的脚打后脑勺,从昨日到今日午间,硬生生的办出了份热闹,撑起了窦家的戏台。
看不着热闹,胡三娘气个倒仰,一甩帕子往三房去找侯翠羽说话。管平波不欲与人说家常理短,只换上了崭新的斗篷,往园中散步消遣。
园子里红梅打着小骨朵儿,点缀着冰雪。窦家池塘里的残荷早已收拾干净,空荡荡的水面上,结着薄薄一层冰,触手即碎。管平波抱着手炉,立在池塘边,斗篷上的狐狸毛在寒风中飞舞,时不时的滑过脸颊,有些痒,却不令人讨厌。
闲庭信步的赏着一池冬意。窦家的宅子算不得精致,比起管平波前世逛过的那些一步一景的院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搁不住地盘大,偌大的荷花池,随便沿着池塘边种些桃柳杏梅,竟是季季有花,别有一番粗犷的趣味。走到梅树下,摇晃了下枝条,积雪簌簌的往下落,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折下一枝在手中把玩,再过几日,后山上那片梅林,便可见傲雪迎霜的姿态了。
曲乐嬉闹声,随着水波荡漾,渐渐飘远。管平波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她独自一人在此,无亲无友,心中万般凌云壮志,无处可诉。因这份孤寂,亦因对过去的怀念,管平波在梅园里低声唱起了多年前学的歌曲。在她穿越前,许多革命歌曲,已被年轻人遗忘。然而在部队里,那些自民间采风、由名师创作的经典,俨然成为了传统。拉练的时候唱,休息的时候唱,高兴了唱,郁闷了更要发泄一般的唱。嘹亮的歌声与训练的口号,融入骨血,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管平波唱着歌,将红梅插入鬓间,纵然身死,却从没后悔过弃文从武。她在机械上算不得天赋卓绝,或许从一开始,从她父母将她舍弃在军校的家属楼道时,就注定了她戎马一生的结局。幼时寄居的家属楼固然安逸祥和,但她最怀念的却是边防丛林里惊心动魄的生涯。永远无法忘记身为一个女人,却破格入选特警时的荣耀。她以为她会像姐姐一样勇猛的平步青云,可终究差了一份运道。好赖混进了烈士陵园,不算辱没门风。
一曲唱完,管平波轻笑一声,低声对自己道:“蛰伏的有些久了啊!古代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寒风呼啸,管平波又顽皮的用力摇了摇梅花树,欣赏着人工降雪。“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管平波嘴边噙着笑,这是我的时代,再一次名传史册,才不枉老天让我重活一回!
扑簌的落雪,掩盖不住不远处的低声交谈。管平波好奇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衣着整齐但眼生的女人。一个梳了妇人发髻,脚似有些跛;一个作寻常丫头打扮,但衣着比妇人更华丽些。管平波心中纳罕,她记人堪称过目不忘,虽离的有些远,看不清五官,可此二人若是窦家人,她必不觉得陌生。可若说是今日客人带来的随从,谁家又带个跛子出门?官眷不是最要脸面么?再者,如此寒冬,两个随从没事到窦家闲逛什么?
管平波望了望头顶的红梅,并没有开放,暂无多少美感。偷懒也不是这么偷的吧?眼睛眯了眯,物反常即为妖!必然有诈!
轻巧的将身影隐在树丛后,仗着地利,悄悄靠近两个女人。脚踩在雪上,难免发出些许响动。管平波有些懊恼,从来在南边作战,没对付过雪地呐!那两个女人却是下盘虚浮,全不设防,竟让穿着大红斗篷的管平波坠在了斜后方。
管平波正想再靠近一点,探听一二消息。心想,若是闲话,大可不必理会;若是旁的算计,就随机应变。因离的近,那跛子转过脸对丫头说话时,管平波好悬没吹出一声口哨,美人!连头带尾活了两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眉目如画!细长的眼,好似含了两汪秋水,润泽着人的心田。那份温柔恬静,更让人想搂入怀中,想要亲昵,又不敢冒犯。
俗人管平波此刻的脑海里,全是遗憾。若我是个男人,必定要睡了她才算此生无憾!
就在管平波沉溺于美色的一瞬间,美人身边的丫头猛的出手,登时将美人推入了荷花池!那美人反应极快,落水的刹那,挥手抓住了塘边青石。丫头露出一抹狞笑,伸脚狠狠踩在美人的手上,美人剧痛之下,手无力的垂下,整个人落入水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管平波一个激灵,拔腿往前冲去救人,同时大喊:“快来人呐!客人落水了!”
管平波声音极为洪亮,守在正房前的仆从,听到呼喊,立刻拔腿狂奔而来。管平波喊完已至跟前,美人求生欲极强,即便是冬日里穿着厚重的棉衣,压的她直往下沉,她也用尽全力一面呼喊,一面踩水上岸。管平波扑到岸边,一把抓住了美人的袖子,欲往上拖。
就在此时,后背突然一沉,竟是那丫头想连她一并推下去!管平波的身体反应岂是一个丫头可比,单手抓着美人的衣袖,转身就对着丫头的小腹来了个窝心脚!碰的一声,丫头落入水中,溅起半米高的水花,随即也发出了恐惧的哀鸣。
窦家的仆从赶到了跟前,领头的乃窦元福的长随岳大文,当机立断指挥众人手拉着手,结成一股人绳,跳下水救人。
落水的是窦家人还罢,既是客人,肖金桃并厅内官眷如何坐的住,皆匆匆往外头赶。
管平波好容易把美人拖至离水有一段距离的岸边,立刻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冷的浑身颤抖的美人裹住,柔声安慰道:“你休怕,我这就抱你去我屋里,换了衣裳烤烤火便好了。”
女眷叽叽喳喳的赶来,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刺激的美人抖如筛糠。她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漂亮的凤眼望向管平波,声音因恐惧而断断续续,却顽强的哀求道:“奶奶,求你留下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不想死!不想死!求你!求你!”
不待管平波答话,肖金桃已至跟前,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叠声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家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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