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皇上已经登基，他反复在私下做这些动作，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么？”
左青云叹道：“他如今已在暗中散布你架空皇帝、欺哄太后、专权霸政之类的罪名，到时候你真要动他，只怕他就会以‘勤王’的名义，直接起兵了。”
沈昭却道：“我素来是不要名声的。架空皇帝、专权霸政，我的确就是如此。不选魏王，正是因为他刚愎自用，却目光短浅，毫无容人之量。皇上虽然荒唐，却能放权，若是魏王称帝，这天顺朝只怕就真得交到他手上了……”
“皇叔！光凭这些话，就足以治你重罪了啊！”
沈昭眯起眼睛：“我宁愿承担千古骂名，也舍不得将百姓交到他们手中受苦。”
左青云握拳：“皇叔，世间有几人，能如我这般懂你？”
沈昭心中一动，却想起了朱美美，顿觉莫名悲哀：“所以，你该知道我为何至今孤家寡人……”
他在走上专权之路的那一天起，就预感到这是一条不归路。就算他的皇兄能放权于他，他的皇侄却不一定能。
在蜀王和魏王二人中间，他别无选择。
他非为自己，却是为了天下。魏王若得继大统，将他在封地那些明明愚蠢却自认为“英明”的决策发扬到全国，沈昭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盛世，一步步走向深不可测的未来。
所以不如蜀王。
蜀王之荒唐虽人尽皆知，但他不爱理政。沈昭就是赌他一个放权，只要蜀王愿意放权，他就可以容忍蜀王的荒唐。
但是，他不可能永远专政。
终有一天，蜀王也许会醒悟，也许会传位于皇子。到那一天，沈昭必须准备迎接最坏的结局。
所以，一个人最好。
只有左青云知道，沈昭看似格外强大的专权背后，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悲壮。隐忍而执着。
“皇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左青云担心地望着他。
沈昭沉默半晌，终于沉声道：“魏王说我架空皇上、欺哄太后、专权霸道，为何我独独只认了两条，你知道么？”
左青云扬眉，他早就觉得太后给人的感觉颇为异常，刚刚沈昭说那个话，敏锐如左青云也立即意识到他少说了一句，以为也许是个口误，却难道，沈昭果然有其他想法？
“莫非皇叔觉得，你并没有欺哄太后？”他试探地问道。
沈昭终于咧了咧嘴角，竟似有些笑意：“太后深不可测，又岂是常人可以欺哄的。小心不被她欺哄了去，那才是福分。”
左青云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当时皇叔要给父皇迎娶这么一号皇后，难道竟是你一着妙招？”
沈昭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大概是阴差阳错吧。你刚刚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或许，太后那儿有答案。”
左青云积极起来：“正好我带了些时令果子进宫，要不，咱们一起去给太后请个安？”
不知为何，左青云一积极，沈昭就敏感起来。
哼，这个“有趣”的人，怎么就那么不想让他接近太后呢？万一太后觉得他越来越“有趣”了怎么办？
当即道：“算了吧，她在宫里哪儿呆得住，指不定又上哪儿玩去了。你真有那份心，回头让刘家小姐常进宫陪陪太后，也就算尽了孝心了。”
左青云也很敏感好不好，而且人家本来就是听到了不少传言的。立刻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哦？那就让皇叔单独去跟太后聊聊吧。这是皇叔过去啊，还是太后过来啊？”
沈昭第一次觉得左青云怎么这么猥琐，尤其是说到“太后过来”的时候，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实在是有所指啊！
咳了两声，竟然脸皮很厚地说：“随意，都不是问题。”
第80章 一百零八种开场白
事实上，真要和朱美美见面, 沈昭就觉得一点都不随意了。
送走左青云, 他将几个密折批了，又叫心腹送了出去。这下终于有空来好好想想孔嫔这件事。
说来也真是奇怪, 这个孔嫔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令国公素来闲散，于朝政上并无野心, 他的孙女为何竟会与远在封地的魏王有来往？
沈昭并非不会管理女人。他统管内务府也非一朝一夕，将皇兄的后宫治理得相当不错，甚至还让久已没有子嗣出生的先帝爷老来得了个五皇子沈菲。
但，那是建立在嫔妃们都无异心的基础之上。他能管得好嫔妃之间的尔虞我诈, 但对于孔嫔……她从不在别的嫔妃身上使力，不捧不踩、不卑不亢, 安静到让他有点摸不透。
这次，沈昭一个随从都没带，沉思着走出忆锦楼的院门，还下意识摸了摸下巴，确定自己早上剃过了胡子。
楚良玉不失时机地凑上来：“王爷去哪里？”
沈昭想了想：“你跟本王走一趟吧。”
到了目的地, 楚良玉才知道, 带上自己不过是要添个看门的。
可怜摄政王大人为了避嫌, 远兜远转地从忆锦楼边门进出，这还没撑过半天, 就主动找太后娘娘议事来了。
朱美美正和沈菲逗乐。
本来她觉得自己没啥爱心, 平常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可在宫里寂寞之余，倒和沈菲培养出了一点感情。
也怪沈菲实在可爱, 如今已一岁出头，正学走路。朱美美将他靠在墙边，然后迅速跑开几步，转身张开双臂，眉开眼笑地朝着沈菲喊：“来，到母后这儿来。”
沈菲穿着小肚兜，流着口水，咧开小嘴就“依依呀呀”地向朱美美跌跌撞撞而来。
几个嬷嬷在旁边如临大敌，生怕摔到五皇子，颤抖着提醒：“太后，五皇子还走不稳当……”
朱美美可是“现代育儿法”，一挥手：“没事，哪家小孩不是摔着长大的……”
话音未落，沈菲果然脚下一软，一个肉团子就滚到了地上。吓得几个嬷嬷惊叫着就要冲过来。
“让菲儿自己起！”朱美美突然一转脸，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再看向沈菲时，又已是笑颜如花，“菲儿来，没事，菲儿自己能爬。”
嬷嬷们只知太后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哪见过她翻脸瞪眼，一时吓得不敢上前。心中却直打鼓，毕竟太后傻，她的话到底能不能听啊，万一五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娘娘倒是没什么，摄政王得弄死我们啊。
于是战战兢兢、睁大眼睛望着五皇子，只要他“哇”一声哭出来，自己只怕就得脱层皮了……
咦，五皇子居然没哭。他是扁扁嘴，小脸一皱，眼看着就要哭，可被朱美美一拍手，又引开了注意力。
“来，我们菲儿小男子汉，可勇敢了，摔了就爬起来继续走呗，母后在等着你呢！”
说来也奇怪，沈菲在地上撑起小手，抬头望着朱美美，竟然没有站起来，而是手脚并用，三下五下就伏地爬了过来。
他爬行速度飞快，一直爬到朱美美跟前，抱住她的腿就站了起来。仰着胖胖的小脸，竟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妈妈！”
朱美美的心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小手揪住，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涌上心头。
不不不，我不喜欢孩子，我根本不喜欢孩子，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没人喜欢我。朱美美慌乱地想着，却听到沈菲又是一声“妈妈”……
凭心而论，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发出类似“妈妈”的音，亦是他的本能。只是，恰恰因为孩童最是赤诚，他觉得谁最能依赖，就会抱着谁喊出人生的第一声“妈妈”。
哪怕这个朝代最官方的称谓应该叫“母后”，他也全然不知。
这种毫不设防的依赖，就这样击中了朱美美。
她弯腰抱起沈菲，狠狠地表扬：“真乖！母后摔了就从来不哭，母后都是自己爬。小时候母后腿上摔了好多好多伤痕，一次都没哭过。”
正说得开心，四周却突然变得安静，随后，满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地下跪高呼：“见过摄政王！”
朱美美一惊，转身一看，果然沈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又是一张“上朝脸”！
摄政王大人的“上朝脸”杀伤力是很大的好么？刚刚被朱美美逗笑的沈菲，扁了扁嘴巴，竟然“哇”地一声哭了。
这下搞得朱美美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丁点“母子感情”又被你破坏了。
将沈菲送回嬷嬷手上，朱美美也无心慈祥了，挥挥手叫她们退下。
嬷嬷们从看到摄政王的第一眼起，就恨不得自己从没在永宁宫出现过，见太后娘娘大发慈悲竟然叫她们滚蛋，一个个滚得比蛋快多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摄政王和太后。白霜最懂人事，最后一个出去，反身还将门给带上了……
太后现在很不慈祥，小嘴一撅：“是谁说再也不来找我了？”
摄政王的“上朝脸”也出现“散会”征兆：“有正事……”
太后拿眼梢一瞄他：“那你也没说有正事就可以来找我啊。堂堂摄政王，说话怎么就不算话呢？”
沈昭心中一荡。喵了个咪的，不对啊，本王在路上想了一百零八种开场白，没有你这种啊。
反正不管，解释权在本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