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陈氏没说话,自己的骨肉哪儿又不爱的,但也就是因为疼爱,才倍感心累。
此时,内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软软的嗓音,嗓音还有一点涩哑,“娘,桑桑来了。”
苏陈氏回头看,桑桑穿着一件素白的齐胸襦裙,头上也没用钗环,只簪了一朵鹅黄色小绢花,她站在门口,微微瘪着嘴。身量又不高,小手小脚的一个人站在昏黄的廊檐下,瘦弱怯怯。
苏陈氏眉眼间那抹凛色顿时散了泰半。
她朝着桑桑招了招手,桑桑吸了吸鼻子,乖巧的过去了,她蹲在苏陈氏的面前,声音绵绵,“娘,我错了。”
一听到这几个字,苏陈氏心里的怒火便全都四散开了,只是面上还端着,淡淡的嗯了一下。
看着四面的丫鬟婆子,桑桑咬了咬唇,忽然道,“娘,我有话想对你一个人说。”
苏陈氏低头看着桑桑,桑桑的肤色白,昨夜一夜未眠,那脸色有了几分病态的雪白,此时软着声音恳求她,苏陈氏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完了,桑桑深吸了一口气,“娘,暄表哥现在不能走。”苏陈氏闻言,那眉头一皱,眼看着又要呵斥桑桑,桑桑又说,“暄表哥走了,我们一家人都会很惨很惨的。”
“你说什么。”苏陈氏皱眉道。
桑桑仰着脖子,“娘,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那梦里暄表哥当了大官,然后给我们苏府判了满门抄斩。”
苏陈氏一楞,冷嗤道,“满门抄斩哪里是他说抄就抄的,我们苏府不又不违反大安律法,再说了,就凭赵暄。”言毕,苏陈氏摸了摸桑桑的额头,“桑桑,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不必当真。”
桑桑从踏进这个门就料到了苏陈氏的这个反应,苏合香早就违反了大安律法中最严苛的一条,混淆皇室血脉。
现在不牢牢的抓住赵暄的心,等以后他回归本来身份,哪怕他不报复,苏府也决不会善终,那可不是小罪。
当真相曝光的那一天,只有赵暄站出来,为他们家诉情恳上,苏府才有可能避开这一劫。
思及此,桑桑抓着苏陈氏的手用力了点,“阿娘觉得暄表哥聪明吗。”
赵暄聪明吗,苏陈氏缓缓点了点头,赵暄当得起过目不忘,精彩绝艳八个字。
“那阿娘觉得暄表哥心性怎么样。”桑桑又问道。
一说到赵暄脾气,苏陈氏有一肚子的烂词,“和他娘一样,睚眦必报,冷漠阴蛰,桑桑,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暄表哥这么聪明,所以他完全有上爬的潜力的,而且这些年在苏家,暄表哥的确又是受了一些折辱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阿娘觉得暄表哥会放过我们吗。”桑桑循循道。
苏陈氏一时愣了。
桑桑看着她松动的脸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桑桑又听到苏陈氏冷漠的声音,“不把户籍给他。看他怎么科举。”
桑桑一怔,苏陈氏的又沉下来。
心下暗急,桑桑说话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娘,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谁知道暄表哥以后又什么造化呢。”
话音刚毕,桑桑看着苏陈氏那变来变去,万分纠结的脸色,决定加点砝码。
“娘,在梦里我有听到空明大师对暄表哥断命四字,贵不可言。”桑桑摇了摇苏陈氏的胳膊,“娘你若是不相信,去安驼寺请大师给暄表哥算上一算。”
空明大师是大安有名的高僧,他行善积德,受人尊敬,而且安驼寺正好在青州附近,苏府离他并不远。
看着苏陈氏脸上迟疑的神色,桑桑决定再努力一下,“娘,最后我还梦见祖母了,祖母也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那梦真的太现实了,桑桑不想被□□而死。”
苏陈氏啐了一口,半捂住桑桑的嘴巴,“说什么死不死。”心里却微微有了点惶恐,若只有她一人,她必定难的费这些神,可低头看着自己乖巧弱弱的女儿,苏陈氏犹豫了。
“娘。”桑桑又叫她。
苏陈氏轻吁了口气,“让娘想想。”
桑桑知道,虽然赵暄颖悟绝伦,但从小被她压制着长大,在苏陈氏眼底,他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她眼神一闪而过的担忧,桑桑捕捉到了,她也不逼着苏陈氏,决定给她时间想一想。
吩咐隐冬回春繁院,桑桑带着忍冬朝着芜院去了。
忍冬看着桑桑的方向,猜到她要去的地方,疑惑了半响,忍冬说,“小姐,那赵暄表少爷,你就真的那么舍不得吗 。”
桑桑拎着裙裾,迈过一低洼处,闻言笑了笑,“忍冬,暄表哥……也是一个可怜人的。”
即使未来权倾朝野,震慑四方,也改不了他幼时未曾尝过一下疼爱的事实,而等他大了,有人愿意关爱他,赵暄却理解不了这种感觉。
“那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忍冬嘟了嘟嘴。
桑桑松开裙裾,“他不一样。”
赵暄……他可是决定自己一家生死的人呢,桑桑一直都告诉自己,真心与假意是很容易分辨的,尤其那人还是赵暄,她可是一直在给自己洗脑,要真正的从心底关心赵暄。
到了芜院,桑桑让忍冬在门口等她,吱呀一声,桑桑推开芜院大门,径直的进去了。
穿过小院子,桑桑还没有来得及去敲赵暄的房门,那大门瞬间就被打开了。
看着眼前人,桑桑不禁笑了笑,“暄表哥。”
桑桑一身素白衣裳,瓷白面颊上双眼微肿。
赵暄双手负在身后,攥紧了手里的银盒,依旧冷着眉眼也不说话。
桑桑舔了舔泛干的唇,她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但是一看到赵暄那泠然眉眼,还是忍不发软。
“暄表哥,昨天我特意带了你喜欢的那梅子色的口脂,本来想送给你,可是桑桑今天怎么也找不到了。”桑桑歪了歪头,她最擅长转移话题了,“你不会怪我吧。”
赵暄看着死缠难打的桑桑,忆及桑桑听说他要走后的巨大反应,心里泛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苏桑寄……她莫不是……
第9章 心疼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笼在袖子里的手指一僵,赵暄神色复杂的嗯了一下。
见他还是这么冷淡,桑桑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软软的,“暄表哥,马上就是院试了,桑桑会让娘同意你去考秀才,你留下来好不好。”
说话的时候,她扯着封禹长衫的一角,楚楚的看着他。
赵暄薄唇动了动,“离开苏府我一样可以考试,又何必仰人鼻息。”最后仰人鼻息四个字,赵暄重音咬在上面,在加上他那锐利的眼尾扫过桑桑,桑桑的心砰砰跳了跳。
“我,”桑桑一时无言,她易折的细白脖子仰着,蒙蒙眼神望着他,“不会让你仰人鼻息的。”
赵暄轻嗤了一声。
桑桑看着他冰冷的模样,比大半个月前,重生后第一次见他还要阴沉。桑桑按住了那微悸的心口,直摇头,“一定不会的。”
桑桑回到了春繁院,一回到春繁院,就看到了宋妈妈,然后听到宋妈妈对隐冬说,“明天是初一,夫人要带二小姐去安驼寺上香,你准备好二小姐要用的东西。”
桑桑一弯唇,蓦地笑了。
看着桑桑走了,赵暄静静地站在房檐下,又听到吱呀一声,芜院大门被推开了。
赵暄心一紧,转头过去,却见是宋妈妈,他脸色瞬间阴沉几分。
宋妈妈一见赵暄那表情,心里直哆哆,枉她活了这么多年,却还受不了一个少年阴森的目光,“暄表少爷,夫人明天要带您去安驼寺上香,您准备一下。”
安驼寺上香,赵暄寂了那么一瞬,又讽道,“这是又不愿意把户籍给我了。”
昨日苏陈氏说让他出府成亲,可房子姑娘说不准是什么肮脏活儿,苏陈氏对他可是厌恶至极。何况他一提到户籍,苏陈氏半个字没回答,赵暄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没有户籍,他连出青州都不行。
宋妈妈传达完了命令,也不想受这冰刀子,转身快步离开了。
赵暄抬头忘了望天,想到这十来年的日子,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忍了这么多年,他忍也够了。
至于苏桑寄……她姓苏。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来了,赵暄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
那一年的春天也下这样的飘雨,他冒着雨从学堂跑回苏府,经过走廊的时候,看见她给苏叶撑着伞,小奶丁大的人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就知道照顾人,把伞偏向苏叶,嘴里还嘟囔着,不许淋桑桑哥哥,淋雨,哥哥生病。
瞧,多会心疼的人小姑娘,只是……和他赵暄没有什么关系。
三月初一,飘红点点,柳色青青。
苏陈氏带着三个孩子和赵暄朝安驼寺去。母女三人坐一辆马车里,桑桑看着苏陈氏正闭目养神,悄悄的掀开了暗青色窗帘的一角。
昨夜下了一阵春雨,空气冷润,蔷薇横卧,桑桑朝着后面那辆青顶马车看去,想到今天早上苏叶要和赵暄坐一辆车,有些担忧。
青顶马车内。
苏叶横放着腿,双手环抱,交叠在胸前,面色不善的打量着赵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