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喧闹闹的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章程,众人唉声叹气,几只眼相对,毫无他法。
高传揉了揉额角,最后说,“都散了吧!俺去问下东家。”
众人垂头耷脑的各回各家,村民心中有了波澜。
李猴子含着眼泪大口大口吃着白面条,面汤上飘着几点香油和些许芫荽、香葱,是高李氏特意给弟弟准备的。
“来,再吃些,猴儿太瘦了。”高李氏怜爱的看着她的小弟弟,十几岁的小少年和廋皮猴一样,她离开家时猴子还一丁点儿大,扒着她的衣服不让姐姐走,为此还挨了她爹的一顿好打。
李猴子呼噜呼噜的喝完汤,不好意思拍着微凸的肚子,摸了一把嘴,“姐,姐夫那……”
高李氏勉强笑了笑,“你姐夫那里还有姐呢。”
李猴子不吭声了,担心的看着高李氏,他姐在家里啥地位他能不知道吗?童养媳,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这回他爹惹了大祸,一顿打是躲不过去了。
这时候高国栋摸进了门,看见李猴子在憨厚的笑着叫了一声小舅,跑到床边扒拉出一小块巧克力,“俺留的巧克力,小舅舅也开开洋荤,可好吃了。”
巧克力只剩下最后一小块,已经有些化了,他强迫自己转移开视线,屏住呼吸拒绝钻入鼻孔的丝丝甜味。
李猴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巧克力,愣了愣推拒了半天,高国栋干脆直接将巧克力塞进了他口中。巧克力的醇厚甜香顿时在口中化开,李猴子怔住了。
“你放心,娘还有俺和国梁,爹就是纸老虎,没啥可怕的。”高国栋粗声说,心中却想着,他不行还有国梁呢,国梁可是他爹的心尖子,瘪一下嘴他爹都心疼半天。
李猴子的心稍稍放下,扭捏的说,“那俺先回了啊!”
“今天猴子留下。”高传提前回来了,高国栋咧了咧嘴,屁颠屁颠的跑到高传身边,“爹,你都听见啦!”
高传没好气的说,“听见啥?不孝子,敢说你爹是纸老虎,今儿个就让你看看纸老虎会发威不?”
高国栋却不怕,凑到高传身边,嘿嘿咧嘴一笑,“爹,你是好人,大好人。”
高传失笑,他的大儿子就会来这套,不过也多亏这个才得以拜了贵人干爹、干娘。他今天算是看出来,若非他和贵人有着这么一层子的关系,小高庄的村长就要换人当了。连高老七都敢跳出来,也不看看他那点能耐能服众不?
扭头对李猴子说,“这两天你先住在家里,你刚给我们报了信,李楼村怕是还有不少三赖子的拥趸要找你的茬,等后天事定下了再回。”
高传决定让小舅子在家住两天,等东家给了李楼村的人活计后,李猴子也就安全了。
李猴子感激的谢了番。
高传问高李氏,“东家在哪里?”
高李氏紧张的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回答,“东家在和绣娘们说话。”
高传沉吟片刻,吩咐高国栋说,“你和国梁拿些米粮挨个去拜下长辈,就说是东家给大家发的,让大家放心,少不了他们的活干。”
高国栋利落的应了一声,跟着高国梁去地窖拿米粮去了。
一直到晚上,周存彦送走绣娘们回来后,高传才恭敬的去问他二人的打算。
杜春琪笑了,“我们夫妻二人在小高庄不过有2亩地,略尽一份心不成问题,但将小高庄的问题都挂在我们夫妻身上高村长未免得寸进尺了。”
高传一下子就急了,自从38年花园口决堤撤兵,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他知道,决堤是为了抵御日寇,谁让日本要打中国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日寇占了中国人的土地,国家大义四个字经过千年历史,已经深深可在国人的心里了。
然而,义他是有的,小节就稍稍低了一些,照他想的,只要小高庄的人能活下来,哪里顾得上李楼村人的死活呢?他高传只是小高庄的村长,可不是菩萨。
在生存的面前,面子是什么?高传地下了他的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东家给俺们小高庄指明一条生路,高传给您二位磕头了。”
杜春琪远远低估了这时候人们对生存危机的敏.感,她慌忙起身,拉起高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高传不肯起,杜春琪板起了脸,“莫非你在威胁我?”
高传这才不甘不愿的起身了,眼巴巴的看着杜春琪,神情倒是和高国栋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杜春琪说,“我准备在小高庄兴修水利,但目前你也看到了,我们只有两亩地……”
高传眉头皱起,地就是农人的命.根子,但凡有一条活路谁会卖地呢?没看到杨秀山都有些后悔呢,时不时长吁短叹感概丢了祖业,他也不想想当了东家的家丁衣食无忧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东家又是仁善的,动不动还发些东西下来,连他家的狗娃都得了件新衣裳。
高传为难起来,杜春琪说的也在理,兴修水利涉及渠道纵横分布,两亩地能修个什么,可村人手中的地……
他犹豫了半晌,咬牙说,“您看这样中不?俺家的500亩地都卖给东家了。”
杜春琪怔住了,十分羞惭,她本可以直接说出想法,可她担心要付出的代价超出心底预测,偏偏耍了个小聪明,倒让自己心里堵得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结巴的说。
周存彦赶紧出来澄清,复又和高传道歉,“对不住,是我们夫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传惊愕,半晌,仰天长啸,再次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杜春琪要拦,高传说,“东家菩萨心肠,当得起高传磕几个头。”
她拦也拦不住,直到高传磕完头,自己爬起来了,仍然止不住笑意,“俺家的地全部租给东家,20年,您别嫌弃短。”
说完,他急冲冲的冲进了夜幕,跑去找族老商议去了。
直到高传没了影踪,杜春琪羞惭的说,“是我小瞧了天下人。”
周存彦语有戚戚焉,“这就是国人的义。”
杜春琪想了想说,“国人重义,所以中华民族能够在世界民族之林屹立千年,就算一时跌倒也能爬起来。倒是我,斤斤计较一时得失,反而失去了一开始要过来的初心,该自我检讨。”
第13章
“啥?要租俺的地?不中。”高老七率先一口回绝,“传子,俺说你到底是哪家的人?姓高的还是姓周的?咋胳膊肘往外拐呢?”他极力挑动大家的情绪。
“莫非小高庄要变成姓周的啦!”有人在地下低声嘀咕,虽然是低声嘀咕,他的声音也足以让大家都听清了,高传的脸色变了。他料到大家会有反弹,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乡亲们,听俺一言。”高传大声说,“这些年的年景大家都看见了,把地租给东家旱涝保收,东家按月给大家付租子。”
高传说出了周存彦二人的意思,运力有限,一下子将租子付出也不现实。
底下哄得一下子就乱了,有人心动,有人迟疑,还有不赞成的。
“传叔,东家不会只付一个月的租子骗俺们的地吧!”有人迟疑的问。
高传立刻回答,“你们看东家是这号人吗?东家若是恶人能让你们天天都吃上肉,看看小高庄的娃子们,嘴上都有了油。”
他的话让大家纷纷点头,有人拿出自家的地契,“俺跟着东家干了。”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人一多就汇集成了一种情绪,有地的纷纷拿出自家的地契,在协约上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高老七见阻止不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可想清楚了,别被骗了,地里都裂成那样了,修个鬼的水利!除非他能让黄河的河道变回来。”
周存彦今天晚上没有离开,他决定去看看租地的情况,漫步到了祠堂,小高庄高是大姓,但也有一些外姓,村中有大事都在祠堂决定,因而除了祭祖的日子并不排斥外人进入。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高老七的话,脸色微变,若无其事的走入了祠堂。
一看到周存彦来了,祠堂立刻诡异的安静,连高老七都露出了丝胆怯,他一个劲的诋毁周存彦夫妻不过是为了从中捞些好处,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真的去得罪他们二人是万万不肯的。毕竟他还指望靠他们多捞些呢,见周存彦朝他走来,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谁知周存彦和他擦肩而过,直接无视了他,高老七的笑挂不住了,扯下嘴角阴沉沉的盯着祠堂中的众人。
他高老七活了几十年就不信天底下真有大善人不成?
说啥租地,兴修水利,不过是将地从村民手中骗来的把戏罢了。
周存彦从高老七的一句话就发现了自己疏忽,他们夫妻不过是外人,谁也不知根不知底,就算有高传做担保难免有人不信。
他走到高传旁边,“是我的疏忽,没跟大家说清楚,这样,地先不租了,明天派十几个人在村中挖一口井,我有大用。”说完他快步离开,打算趁着虫洞还未关闭多运些压水井来。
祠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半晌一人问,“村长,东家的意思是先不租地啦!”
高传苦笑,安慰大家,“天色晚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儿一早帮东家挖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