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平急忙拒绝:“我舍不得通北村……这里的乡亲们都把我当家人,我从二十八岁的时候就来了这。半辈子在这儿哪儿走得了。”
“是呀是呀,我们也舍不得吕医生走。”
众人正说着,突然一个老太太抱着孩子从门外闯了进来,口里直呼着:“吕医生,今天是不是到我们家宝儿了。”
吕东平突然脸色大变,几乎在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分寸,就那么冲着那位老太太吼了出去:“又不是十四号?什么轮到你们家宝儿!我这儿还有事儿,你要是急就先去找别的医生。”
老太太被吼得一下子慌了神。
旁边细细碎碎响起一些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的轻声细语,就像是上课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身后的那一群“友军”,一个个小声说:“还不到日子……这不是十四号……你想孙子想疯了吧。”
襁褓中的孩子,在这六月的天气里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高过一声的啼音让薛渺渺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何永秋家那个,好像也是个姑娘。
她把考究的目光落到吕东平的脸上,后者逃也似地有意避开。
空气中漂泊着老人家不可思议般地呓语:可是只有你呀,只有你能把我们宝儿……
“住嘴!”吕东平慌不择路,干脆起身对所有病人宣布道:“今天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这边还有两位警.察要接待。后面排队的请明天再来,看完这一位,今天的看诊就到此为止了。”
第6章 端倪
“六月八号的下午至次日上午的五点钟,你在哪里?”
坐在A城审问室内的吕东平在听到陆霄的这个问题时,表情并没有波动,他反倒是笑了笑,用不无讥讽的语气道:“难道我们纳税人的钱就是用来养你们这样一群人的?我讲过一遍的事情,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一通?那天我白天正常看诊。”
陆霄的眼神在吕东平的脸上定了一瞬,继而移开目光:“那晚上呢……”
“晚上我当然是在睡觉啊。你们怎么回事……我今天好端端的生意全被你们打乱了。难道你们找我来,就是问这种问题的?诺——”他随手一指陆霄身旁坐着的小女警,“案发当天你们不是派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来挨家挨户问的么?我已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陆霄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坐在审讯台上,他才是最横的那个。
薛渺渺微一屈膝,脑袋虚搁在监视器前女警的后颈上,挑唇看着画面里那个一脸严肃的陆霄。
果然陆霄目光一凛,唇锋一挑,抬手便将手下的文件递了过去:“有一点,吕医生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急诊去找您。大概是因为您平日真的非常得民心,而您的住址又是最近的那个,所以那家人敲了很久的门,甚至心急直接翻墙去找您,您猜怎么着?”
那抹笑意掉梢在陆霄的唇畔,偏生让这么严肃的一张表情多了丝逼迫人的邪气。
薛渺渺无奈摇头,嘴角笑意更深。她心道:又在给人施压了,果真是改不掉套路的直男陆。
啪得一声,白袖子横地一扫,桌上的一次性水杯以及陆霄推来的那份文件立时翻到了地上。
吕东平刷得一下从位子上腾然而起,脸色发红:“什么意思?!怀疑是我杀了乔惠芳?”
陆霄仰着脖子看着吕东平,倏然一笑,起身弯腰将对面的文件滑了过来。
文件一边往他这边滑动,垂着头的他一边说道:“这也就是我同事刚刚整理出来交给我的文件……倒是吕医生……以为这是什么?”
“确凿证据?还是……”
原本急赤白脸的吕东平忽然一下子笑了,陆霄身形顿了一下,循声抬头。
四目相对,吕东平说:“你想套我话。”
陆霄并非没有见过精睿之人,闻言,一言不发坐下了。
此时,吕东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陆霄坐下,两手拿着文件竖着往桌上敲了敲,把散乱的弄整齐,然后倏然抬头,语气简练:“那不好意思,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无法将你排除在外。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吕东平回看过去:“那好……从这一秒起,我所有的言辞都将由我的律师代劳。陆警官,恕我不能配合。”
陆霄眼风一挑,笑道:“那好……我们这边也是……与你所有的交谈将由我们的法医进行。吕先生,麻烦你接受法医的活体取证……这是义务,你无法推辞。”
室外门一开,薛渺渺拿着门把手,一位男法医抬脚入内。
·
三十分钟后,活体取证结束。
男法医出来对陆霄说:“陆sir,我好了。”
陆霄点了个头。
之后吕东平电联的律师也赶到了,陆霄按照规定将询问室内的摄像头关掉,给予吕东平与律师私人交谈的时间。
律师把门关严。
陆霄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门——他总觉得这个吕东平不对劲。
终于没有了人,吕东平在大门关严的那一刻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A市金牌律师在吕东平面前坐下,他宽慰当事人道:“吕先生,你不用担心,不管警方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我会帮你解决一切。”
吕东平想了一下,与此同时轻轻地均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道:“不必。”
金牌律师一时有些懵逼:这位不惜以一小时几位数的价格将他请来的人,看起来像是早有一套自己的打算了。
“那……”金牌律师皱眉:“您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吕东平说:“我在这里可以向你拖个底,乔惠芳的事情确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她和她女儿都是我的病人。我想……”他撑着下巴,又思索了一下:“他们不会找到任何的证据,因为我当天并没有去过案发现场。”
金牌律师不可谓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当事人是人是鬼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吕东平不像是在撒谎。
“那么……”这样无从下手的案子让金牌律师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由纳罕:“那您大费周章请我来是做什么的?总不至于就图一个气势吧?”
“那倒不是。”吕东平倒也爽快,直截了当地回了过去。
金牌律师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位奇怪的当事人。
当事人大约是在思索什么,表情一分一分变得凝重起来,然而到了最后,满面的凝重霎然雨收风停。
吕东平眉一舒缓,自言自语低喃一句:“不会的。”
又猛地抬头,一字一句道:“请你,是为了防一个未然。不过那件事,有很大可能不会发生。”
·
薛渺渺坐在电脑前面,陆霄他们站在她的身后,她一面目不转睛地操作鼠标,一面解释道:“左边这个是吕东平活体取证时拿到的DNA的螺旋图,右边这个是我们在案发现场所发现的那个布料上的DNA螺旋图。如果吕医生不是凶手,两组DNA不会重合。”
点击下鼠标,薛渺渺和众人一道盯着屏幕。
一道光线闪动,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
于静率先念了出来:“MATCH”匹配。
孟刚也激动了起来:“两组DNA所有染色体全部重合,也就是说……”
陆霄一锤定音:“吕医生不止去过案发现场。”
听着身后热络的议论声音,薛渺渺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吕东平刚才义正言辞撇清“凶手”罪名时的表情。
唇角收紧,眉尾高扬,面部表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像是装的。
而他当时脚尖的朝向也始终是正常的,即使是在情绪最激动的那一刹那,他的脚尖都没有指向门外。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其实吕东平自从进门开始就对自己能安然离开十分的有把握。
所以他并不急于逃离此处。
但……
眼前的这个MATCH该怎么解释?两组DNA完美重合。那么,按理,吕东平应当是到过现场的啊。
可是……
荷花花样的棉被以及那个千斤顶,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一扭头,陆霄垂头看着她说:“薛sir,这是个大发现,你尽快写份报告交给我。”
薛渺渺的眉不由得轻轻一拧。
陆霄擢住这一瞬间的表情,原本转身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他问:“怎么了?”
四周的许多人闻言人看向她。
她盯着陆霄,直言不讳道:“可是,我觉得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比如荷花花样棉被,比如千斤顶,比如棉被为什么是湿的,比如杀人的……”
陆霄一笑:“你以为我是要去结案了?”
薛渺渺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保持着看他的动作,眨了眨眼。
“没有,没有。”陆霄拉长了声音,笑意更深。“我只是要先把人扣下。如今的疑点那么多,草草结案才不是我的风格。”
“我就说…”薛渺渺吁出一口长气,仿佛终于把一颗心放回去了。
言毕,薛渺渺起身又往实验室里跑。
陆霄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问:“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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