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没想过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不会轻易碰。”
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却掩藏住情绪,摆了个不爽的表情给他看。
“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看笑话式地盯着他。
咔。木碑重新归位,佛龛里一派寂静,他一侧脸,她正抬头。
说:“就是知道。”
此时窗外暴雨如注,雨点乒铃乓啷砸在玻璃窗上。他浑身湿透站在那儿,刑警大队长的威武飒爽荡然无存,虔诚得一如三叩九拜的信徒,手拿三根长香,倏然跪地长拜。
盛夏三伏雨。
这一夜落在了人心上。
39
不知过了多久。
他席地而坐。
杨蔓抽出一根烟,也席地而坐,陪那个人一同等天亮。
屋子里一片死寂。
没人去提洗不洗澡的问题。
忽然,陆霄自己站了起来。笔直地,径自走到了杨蔓的身边。
烟到蒂,燃痛杨蔓的手指,她抬头——
陆霄说:“还有没有?”
杨蔓的眼神像死灰被炒亮一般,轻眨,愣住。
陆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我说,烟。”
那一刻,杨蔓从没觉得,这世上有人可以笑得像救世。他唇一挑,她也像活了。“有。”想都没想,她抬手,两指夹住长烟递到他唇里。
他唇微张,就这么叼住。
忽然,俯身——
他的烟轻轻碰上她的烟。燃了。
他继续没说话,人坐到了她的身旁。
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压着手下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打火机,全身的细胞都像在冒着汗,紧张却舍不得放。
另一只手的手指夹住唇畔的香烟,指间发着几不可见的颤。
要死了。
“你不去洗澡吗?”偏过头,杨蔓压着自己的胳膊肘,用聊天的方式试图转移自己感官上的震颤。
陆霄没讲话,身子往后面的墙壁上碰得一靠。“底子好,不会感冒的。你不去睡觉吗?”
杨蔓举一反三:“底子好,不会翘辫子的。”
陆霄看着她,三秒,唇微微一牵。
杨蔓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杨蔓把香烟碾压在烟灰缸里,黑色的烟灰在蓝色的烟灰缸上形成一个小黑点。她双臂枕头靠在墙壁上,语态悠长:“陆警官,我嫉妒那个阿郁,嫉妒得要死了。”
陆霄转过头来看着她,小姑娘微微闭着眼睛。
她面朝天花板,他是侧脸望着她。
倏然,他低叹一声,“所以才说你是小姑娘。”
连生死都觉得是小事。
“我不是小姑娘。”杨蔓侧脸,睁着眼睛笔直地看着陆霄。
“不是。”她强调。
“我可以爱你,可以亲你,可以活生生的陪在你的身边,就像这个晚上似的。”活着,是她觉得自己胜于洵郁的地方。
陆霄却觉得她越发像个小孩子。
“杨蔓。”他唤她的名字,“听我说,你能遇到更好的。”
“可我知道我不会了。”她说。
“没有人比你更好。”
陆霄笑了一下,反问她:“你都没见过其他人,怎会知道,只有我一个?”
现场静默了一下。
良久,小姑娘葱白的手指一把擢住陆霄的。她翻身,跪坐在他跟前,十指紧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动。
“看吧。”她自嘲笑笑:“柳下惠一般的陆警官,怎么不是最好的人。可能别人的十九岁是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度过的,但杨蔓,我的十九岁却是一路自己拼杀走来的。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小女孩和一群流浪汉抢食的样子。不巧,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
陆霄忘了抽出自己的手,他看着她。
确实很难想象。“但……所以呢?”
“所以我见过所有的穷凶极恶,却遇见了一个彩虹一样的你。”
此前的半生都是暴雨,遇见你之后才见彩虹。
“或许你想不到,但事实就是如此,公交上救我的那个你,不巧,是我整十九年来,第一个心无旁骛的大英雄……我记得很深。”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灯光把两人的剪影打在地上。
她凑过去亲他,他抬手——
吻,落在了他粗粝的指尖。
“你还是觉没睡好。”陆霄扶杨蔓起来。
杨蔓笑:“其实是陆大警官不肯醒。”
“醒不醒都是其次,你我终归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都没有,容易散的。”
“可你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
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十九岁的小姑娘。此前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一刻若不反对,将来回天乏术。
杨蔓不给他机会,按住他的手,带着三分的愤懑,两分的不甘,堵住了他的唇。
他退。
她用咬的。
最后流眼泪,却自己率先退开了陆霄,转身,碰一声关上了房门。
夜深。
杨蔓开出一条门缝。
那个人还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她抱着一团被子,越过他的身边,平着调子提点他,“你手头这起案子的嫌疑人,一个是瘦高个的儒生,一个是跛腿美艳女人。”
·
他几乎是立刻反问:“你的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
杨蔓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此事特殊,假如一个闹得不好,或许会给告知她这个消息的信哥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不说。
她只定定看着陆霄,咬了一下唇说,“你信我。”
信我,我不会骗你。
陆霄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此时也不知是几点钟,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喉结动了动,“好,我会试着朝这个方向去找的。”
杨蔓走开,手指紧紧抓住被子,背面上显出几条深浅不一的褶皱。
地上的烟灰还残留着陆霄手写的洵郁的字样。
那一刻,杨蔓想:“完了,她爱的是一个疯子。”
伤心这件事,在杨蔓这种历经沧桑的小姑娘看来,至多是一阵子的事。因为流过眼泪,哑过喉咙,明天依旧会遇到新的麻烦。要活下去,就要学会不伤心。
她曾笃信,伤心就应该是可以随岁月遗忘的东西。
但原来一切皆有反例。
有些人死了,就一直活在某些人的岁月里。
“陆霄。”她顿下步子,转身回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记一个人记那么久,究竟有没有意思。”
陆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忽得。
一团被子被扔到了他的手上,杨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说:“我改主意了,还是你睡外面,我睡里面。臭陆霄,我管你记忆力有多少,总之,你必须记住,今晚的杨蔓亲你了,咬你了,对你很坏,连床都不给你睡,这个小仇,你必须给我记一辈子。”
噗嗤。
陆霄一笑,“小姑娘,你幼稚不幼稚。”
“你管我。”
一扭身子,杨蔓再次回到房间,碰一声将门关上了。
贴着门听了小半个小时,她终于如愿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水声,轻轻拍了拍胸脯,她吁出一口气。
然后,软软地,她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小哥哥。
心里轻轻念她给他的昵称,杨蔓想——
假如你要记她很久,那么我也可以陪你很久。因为他们说,总有一天船会靠岸,飞机会到,候鸟会回归,而爱,终会有回音。
而我才十九岁。
青春活泼有张力
还有大把的人生陪你浪费。
·
浪不浪费倒是另说,杨蔓给陆霄的消息却是一点也没浪费。
次日一早,A城的部分警力得到了队长陆霄的内部消息,立刻着手探查跛脚美艳女人与瘦高个儒生的搭配。
一通翻找之下,倒是找到一些有趣的内容。
或许是人贩子那边收到风声,仓促转移阵地。于是第三天的夜里,北郊附近的一家饭店里再次逃出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知是当机立断还是曾被人教导,总之,在逃出生天的第一时间就赤身裸体地跑到了附近的警局。
陆霄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女人浑身带伤瑟瑟发抖地蹲坐在椅子上。她身上披着一件大毛巾,颇有当初杨蔓找陆霄时的可怜。
陆霄问:“她怎么样了?”
女警摇摇头,颇为遗憾:“大概是受惊过度,她怎么都不肯说话。”
“蔓蔓,蔓蔓,蔓蔓说有事情就去找警察。”
“蔓蔓说,有事情就去找警察。”
“蔓蔓说有事情就去找警察。”
吕静的脑海里像海啸一样不断重演着这几日遭受的一切,那张模糊的男人的嘴脸仿佛在这一刻还在打着算盘精打细算。
旁边那个跛脚女人尖利的嗓音犹如鬼魅。
“还是雏好卖些,你搞那么些个玩意儿,不赚钱。”
“谁说雏才好卖,这些个女的,长得好的,大价钱卖深山里去。差的砍掉肢腿,放到岛屿上做一些表演,照样赚钱……你个小婊.子,是不是吃醋了?”
“谁吃你的醋啊,不着调。”
晃——
眼前忽然被谁的手晃了一下,吕静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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